沈忆寒其实并没有那么重的伦常观念,譬如修界一向视师徒之恋为不伦,万年来修界中也有不少互生情愫的师徒、结为道侣的,尽管不会有人去干涉,但众人也大多觉得此事不大光彩,他却并不以为这有什么,那梦中贺兰庭对阿燃心生爱慕,沈忆寒亦完全可以理解,可他却实在没法理解贺兰庭对爱求而不得、就要将其毁掉的心态——
至于贺兰庭以为,只要让师尊“一无所有”
,对方就会迫不得已只能依赖自己——
这种想法,沈忆寒更是完全不能理解。
他了解的云燃,是一个即便被逼到绝境,也只会忍着满身伤痛,沉默不言的向上走的人,又怎会寄希望于依附旁人?
有人爱一只鸟儿,希望它能变成苍鹰,飞的更高、看到更宽广的世界;有人爱一只鸟儿,却要折断它的翅膀,好叫它落在自己掌中,从此以后再也无法离开,再也无法振动翅膀。
……
这个梦平素不去想还好,如今一细思,真是越想越气,肝火都旺了几分,不仅为了梦中几个孽徒对阿燃的所作所为,更因如今沈忆寒知道了芥子的由来。
佛童不惜同归于尽,化身纳芥,为此失去七世修行……失去了证果成佛的机会,才生出了这件法宝,这样光明正大之物,却被用来行阴诡害人之事,当真是……
沈忆寒思及此处,已在心中打定主意,无论如何不能叫姓贺的小子又得此物,这芥子既是照深封印龙狮所生,自然也合该让伽蓝寺两位佛修带回,好生保管。
然而两个和尚却完全是一副心灰意冷、不打算再寻找芥子的模样,沈忆寒只得道:“既然如此,那便是照深前辈的魂魄肉身化为芥子,只要芥子还在,前辈也不算是魂飞魄散,两位怎的就不找了?我看这树林子颇大,咱们不如再仔细寻一遍。”
佛修叹道:“沈宗主,芥子之所以叫作芥子,那是细如针尖、渺若尘埃的,即便以我等修行之人的眼力,芥子就在眼前,咱们恐怕也辨认不出,小师叔既做此决定,当然是已经深思熟虑,他老人家是打定了主意,等将那妖孽封入其中后,便与其同隐于尘埃,别说是再找一遍,就是把这林子翻过个来,恐怕也是一无所获的。”
又道:“沈宗主一片好意,我们心领了,只是还是不必叫诸位同道为我们白费力气,小师叔既如此决意,我等也该尊重他的意思……唉,只是小师叔修行七世,历经数千年尘缘,何等不易,如今为了一只妖孽,竟叫七世苦修付诸一炬,我一想到此事,心中实在难受得紧……”
这和尚看着也不过十八九岁年纪,修为却已不低,想必天资甚佳,言语间颇有稚气之色,几度为照深红了眼眶,显然心中对这位小师叔十分尊敬仰慕。
另一个和尚年岁相较他大些,念了声佛号道:“慧圆师弟,你着相了,你难道忘了?‘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证果又如何?不证果又如何?倘若心中只想着证果,那果可还是果么?小师叔舍却七世修行,看似失果,实则才是真正证得他心中之果,我等得见,该心生无上欢喜才是,何以哭泣?”
慧圆闻言,愣在原地,似被他这位师兄所言震得忘了言语,沈忆寒在旁听了,却是不明就里,虽隐约也觉得好像有几分道理,但更在意的还是从这二人话里意思,依稀听出他两个是当真不打算再寻找那枚芥子,任由它遗落在某个角落了。
两个佛修不找,那就意味着芥子不会被他们带回伽蓝寺,意味着贺兰庭这小子搞不好又要走狗屎运天降机缘。
沈宗主头一次为旁人如此真切的恨铁不成钢起来,还不死心,绞尽脑汁的劝道:“二位禅师,话虽如此,但若是寻到芥子,还有法子将照深前辈的魂魄复原呢?前辈所行皆为天下苍生,等今日之事传出,叫修界诸派同道得知照深前辈竟为此身死魂灭,定然也觉惋惜,只要还有一线生机,咱们怎可轻易言弃?”
那年长的和尚道:“纳芥之术既成,须弥世界中日月星辰、山河大地,一草一木、一花一鸟,皆是小师叔魂魄肉身、舍利禅心之化身,如何恢复?”
又道:“沈宗主一片赤子之心,小僧与师弟谢过宗主好意,只是寻找芥子之事,实不必提了。”
沈忆寒还待再劝,却见两个和尚大的这个水泼不进、针插不透,完全油盐不进,小的那个听了他师兄方才的话,又是一副神飞天外、若有所悟的模样,心知恐怕自己再说什么也是无用,只得暗道:“……罢了,他们不找,我找便是,倒时候送还给伽蓝寺,也是一样的,他们总不会再拒绝。”
但如何在绵延千里的贺兰仙岛上找一颗小小的芥子,他心里又是全无主意,思来想去,唯有盯紧贺兰庭这小子,反正以他的运气,恐怕就算不刻意去寻,芥子也会自己掉到他脸上。
正自想着,远处天空中却御空飞来一群人,为的正是他伯母霞夫人。
霞夫人落地看见沈忆寒与众修士无恙,似乎这才松了一口气,道:“方才是怎么回事?我们穿过裂缝后,离此岛实在太远,迟迟等你们不来,只见这头金光贯云,咦……那妖兽呢?”
沈忆寒正要解释,朝天台上却好像有修士现了什么,惊呼一声,有修士喊道:“台下诸位同道,此处……此处……”
这人声音惊惶,仿佛看到了什么十分可怖之事一般,语及此处,却是不继续说了,只是道:“……你们快上来看!”
第54章芥子
众人闻言,还以为朝天台上有修士现了芥子的痕迹,纷纷飞身而起,然而等到台上后,却见上头仍然空空荡荡,那中州神刀门的少主郭通带着几个门下弟子,正站在朝天台上宫殿前的玉阶上,低头看着什么。
郭通面色似乎十分震惊,脸孔白,见众人前来,才指着地上一处印记,手臂抖个不停。
众修士低头一看,但见白玉阶上画着一个长长的眼睛似的古怪符号,颜色暗红似血,瞧着便十分诡异阴邪,一望便不是正道手段,崔颀跟在霞夫人身边,见了这符号眉头一蹙,道:“这是……”
郭通嘴唇微颤,喃喃道:“这……这和当年杀害我父亲那个魔修留下的古怪符号……一模一样……是他……定是他回来了!贺家的人都是他杀的……一定都是他杀的!”
他一面说着,面色愈惊惶无状道:“他……他还没离开!七师弟……方才七师弟定也是他杀害……他要杀咱们,他是不是也要杀咱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