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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第一章 续3（第1页）

3婚姻的力量

戒酒

尽管在婚宴上喊了无数次“郭力尬”

，但是生活中的苦还是没有因此而消失，它们就在那里，明晃晃，硬邦邦，似乎难以逾越。上官莹从文学作品中知道，在欧洲国家新人婚礼后有一个“蜜月旅行”

，她问丹尼尔他们去哪里过蜜月？丹尼尔面有难色地回答，我们哪儿也不去，我们没有钱也没有时间度蜜月。从现在开始我们就要考虑今年冬天卖什么货，从哪里找到货，这样我们才有足够的钱生活。丹尼尔几句大实话，像一盆冰冷的水从上官莹的头顶一直浇到心里，浇得她浑身通透的冰凉。她一点儿睡意都没了，美滋滋的心情顷刻间荡然无存。她忽然意识到，那个喜气洋洋，气派不凡的婚礼只是生活的瞬间，而出租房、想办法挣钱才是真正的生活。她想逃离这生活，但她已经无法逃脱了，她结婚了；她期盼生活没有如此不堪，不过是丹尼尔哭穷而已，期盼像在婚礼上看到丹尼尔非同寻常的帅气一样，忽然有一种美好生活出现在眼前。但无论如何，她再也打不起精神来了，像泄了气的皮球。上官莹板着脸问丹尼尔：“你想好从哪里找货了吗？”

丹尼尔回答：“我知道从哪里可以拿到货，但都是要买，你能不能帮我找几个做皮货的中国人，可以先拿货后给钱的？”

上官莹一听就烦了：“挣钱是你的事儿，你不要指望我的帮助。再说我也帮不上你，我不认识卖皮货的中国人。”

上官莹的口气里除了不耐烦，还有推诿，意思很明显，她不想掺和生意上的事儿。

她心里跟明镜似的，她来俄罗斯原因之一就是丹尼尔许愿她可以不工作，她实在是不喜欢工作，不喜欢辛苦。虽然到莫斯科以来她一直没有工作，但她看到丹尼尔每天天不亮就走了，冬天零下20多度还要站在寒冷中兜售自己的货物。下午倒是回来得比较早，但经常带几件皮货回来，晚上在浴室里熏蒸，就是为了让裘皮看上去蓬松，毛顺，漂亮，第二天卖个好价钱或者卖得快一些。她也知道丹尼尔为了买到质量好价格又好的皮货，经常去市场或者去中国商人的批发楼转悠。她当然也听到过一些关于中国商人卖货的辛苦。不管几点，不管什么天气，只要货物一到，马上就要去市场接货；大多数中国商人都是做批发生意的，所以他们必须早上五六点市场一开门就到达市场，准备好货物，卖给那些从外地赶来批发货物的俄罗斯商贩，而商贩们早来，也是为了当天能返回自己所在的城市，或者起码尽快返回。做生意实在太辛苦了！上官莹无法想象自己也去为货物奔波，她连想都不想想！要是生活那么辛苦，她何必要来莫斯科呢？在BJ呆着，“好死不如赖活着”

不也行吗？上官莹越想越觉得生活本身其实很可怕，很麻烦，她不明白怎么突然陷入到这样的生活之中了？她感到有座大山向她压过来了，她不想这么沉重，她得跑！她毅然决然地对丹尼尔说：“货的事儿你自己想办法，别打我的主意！我不会去打听货的，除非有中国人想请我帮忙。”

上官莹直接把路堵死了，态度和表情同样坚定。她的想法很单纯，她不想背上包袱，她不想让自己的生活变得如牛负重。丹尼尔听了上官莹掷地有声的“宣言”

，一脸的无可奈何，他咽了口吐沫，看了上官莹一眼，欲言又止。过了会儿，轻声地说：“好吧，希望一切都好吧。”

显然他也没了昨日的豪气和喜气。新郎新娘在新婚的第二天，面对真实的生活，相对而坐，沉默了。

生活到底没有那么轻松。丹尼尔辛辛苦苦一个冬天，只赚了生活的钱，离理想中的好日子，离实现买房的心愿还差得很远，很远。他原本的生活就已经不是宽裕，要照顾娜杰日达，因为她身体不好，不能工作了，而且退休金少得可怜；他还要每月给女儿抚养费。现在就更有些入不敷出了，他又增添了个对生活质量要求高，有着许多需求但不挣钱也不想帮他挣钱的漂亮妻子。他从上官莹日常的冷言冷语里感觉到她很不满意眼下的生活，她过得不开心，她怪罪他没有给她许诺的生活。丹尼尔觉得太累了，他不知道怎样努力才可以赚到更多的钱，可以比较轻松地生活，可以生活在自己的房子里。他太累了，他也想放松放松，他想到了以往放松心情的办法，喝酒。伏特加下肚，身上暖烘烘的，心里也热乎乎的，脑子轻飘飘的，什么也不想，直接睡觉，就不会感觉累了，不会觉得没有希望了。

一开始，他只是在市场上喝一小盅，暖和暖和身子；后来，喝几杯解解乏；再后来，一大早，他的腿就带着他往卖酒的地方去，他干脆买一瓶伏特加，从早上就开始喝。他觉得这个方法很好，比一杯一杯地买省钱；可以从早上一直喝到下班，身体总是暖暖的，心情总是好好的，觉也睡得香。他喜欢伏特加带给他的温润的，云里雾里的，有时热热的，火烧火燎的感觉。他甚至觉得，因为喝了酒，生意都变得越来越好了！他离不开伏特加了，每天至少一瓶，有时还可能喝得更多。丹尼尔开始依赖伏特加了！他的生意离不开伏特加，他的精神头离不开伏特加，他的好梦也离不开伏特加；如果没有伏特加，他神不守舍，总觉得有件重要的事儿没做；没有伏特加，身边的一切都黯淡无光，索然无味。

上官莹一开始很高兴丹尼尔能喝点儿酒，因为她觉得冬天在毫无遮挡的市场里工作太冷了，喝酒可以驱寒。晚上和丹尼尔一起吃饭时，她还主动跟他一起小酌，因为她觉得喝酒不仅可以解乏，还可以增加浪漫的气氛。当然她不喝伏特加，她喝啤酒。但是慢慢的，上官莹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了。丹尼尔似乎已经不是小酌而是大喝了，他每天下班回来都是微醺，有时就是一副醉态，嘴里叨咕着令人感动的情话，身上、嘴里，伏特加混合着烟草的独特味道令上官莹感到厌恶。她劝丹尼尔少喝点儿，达到取暖解乏的目的就行了，喝多了伤身还耽误事。每次上官莹劝丹尼尔，丹尼尔都很诚恳地表示再也不喝那么多了，他也意识到喝多了不好，第二天不会了。可第二天，丹尼尔外甥打灯笼——照旧，还是醉醺醺的，还是诚恳认错，还是信誓旦旦。每一次，上官莹都信了丹尼尔的话，那么大一个帅气的人，那么深情一双天蓝色的眼睛，难道会撒谎吗？结果是，上官莹一次次失望，无可救药的失望。他们两个似乎每天都在上演着一出固定的节目，只是为了表演，没有任何意义，演戏和看戏的也就他们俩。

醉酒的丹尼尔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也没觉得自己犯了多大错，更不觉得他已经极大地伤了上官莹的心。清醒的上官莹每一天都在经受着折磨，忍受丹尼尔的言而无信，他烟酒混杂的味道；回忆起丹尼尔以往的温情和周到，奇怪他怎么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两人相处，丹尼尔不是因为酒精过度说很多可以把人感动得欲仙欲死的情话，就是指责上官莹不帮他，不为家庭着想，有时甚至出口不逊；他不再像以往那样，关心她的感受，她的想法；关注她的一个表情一个不经意的举动。上官莹想寻求娜杰日达的帮助，让她劝劝丹尼尔，毕竟，丹尼尔很听妈妈的话。可娜杰日达却没有像以往那样设法帮助上官莹，她只是轻描淡写地说，喝点儿酒没关系，哪个俄罗斯男人不喝酒啊？丹尼尔就是因为和你结婚，才不喝酒的。他太辛苦了，每天那么累，也该喝点酒放松放松了。言外之意，似乎也有责怪上官莹不帮忙的意思。娜杰日达的话，让上官莹想起了“护犊子”

这个词儿，原来不管是中国还是俄国，做母亲的在儿媳面前都是护着自己的儿子呀！也许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吧，后来上官莹坚决要和娜杰日达分开住，因为她觉得她和丹尼尔之间的事儿，还是由她自己来做决定吧。

直到这个时候，上官莹才意识到，丹尼尔已经不是简单的喝两盅，可能是开始酗酒了。她束手无措，很痛苦。她多次和金英诉苦，讨教解决办法。金英对于上官莹的诉说只能表示同情，却无法献计献策。她了解俄罗斯人酗酒的情况，但对于如何解决问题也是无计可施。上官莹每次和金英聊起此事，只是静静地听，她觉得倾听起码可以让上官莹心里舒服一点儿，让她感觉有个说话的地方——事实上，上官莹也就金英这么一个女朋友可以倾诉，不要说她认识的中国人很少，就是认识很多人，也不可能逢人便说内心的隐痛吧。金英在听的同时，也绞尽脑汁帮上官莹分析原因。她似乎更理解丹尼尔一些。比如她说，丹尼尔的确太累了，本指望上官莹能帮帮忙，两个人一起把生意做好，可不成想她上官莹不但不帮忙，还事儿挺多，成天摆个大小姐的架子，他心里也苦啊！每逢说到这样的时刻，金英会突然转换口气，说上官莹几句“你就知足吧，上官莹！丹尼尔对你够不错的了！天天跑出去赚钱，还得给你做饭，陪你逛商场，去剧院，说实话，中国男人也未必能做得这么好，更别说俄罗斯男人了，俄罗斯男人大男子主义那是出了名的。”

有时金英也会语重心长地说：“上官莹，你为什么不能帮帮丹尼尔呢？放眼世界，现在也就俄罗斯做生意的门槛低，正是赚钱的好时候啊。你看那么多中国人语言不通，人生地不熟，照样赚了很多钱，在家乡楼都盖起来了。可你，大学毕业，还有丹尼尔，这么好的条件什么都不干，不利用当前的好机会，不是太可惜了吗？”

一般说到这种话时，金英会眼珠一转，脸上泛起笑容说：“没准儿你要是帮丹尼尔把生意做好了，你俩发财了，他就不喝酒了呢！你不信？真有这种可能！再说了，丹尼尔现在是你丈夫了，你帮他不就是帮自己吗？你想过没有？”

上官莹一开始听金英这么讲的时候，心里很抵触，就像她不愿听丹尼尔让她帮忙的话一样。慢慢的，和金英聊的次数多了，她也开始思考金英的话了。有时觉得她讲的很有道理，作为妻子自己也应该为家庭出一份力，但一想到自己可能要去市场工作，内心就立刻产生一种无形的恐惧。每每她点着头，似乎理解了金英的话，但当金英追问她是否要付诸行动的时候，她又摇摇头，除了不想工作，更深一层的内心是，她不相信自己有能力帮助丹尼尔，她不想为生活操心。

上官莹几乎对所有的事儿忍耐力都为零。忍不了疼，忍不了痒；忍不了冷，忍不了热；忍不了她爱的人对她不温柔，不细致，不周到，忍不了生活太艰辛、太累……但是在莫斯科，她似乎平添了一股神力，一次又一次地咬牙，自我宽慰，忍耐下了一切。每一次，她都觉得已经到了她所能忍受的底线，但每一次，当事态突破了底线，她似乎还是坚持了下来。生活中有些人就是惰性十足又眼高手低，如果不被迫经受强大的压力，他们无论如何不会自己主动去尝试锻炼自己，上官莹就是这类人之中的一个。她自己可能都没弄明白，她来莫斯科本意是躲避压力，躲避平淡的，而恰恰是这个在她看来不仅仅是温柔乡，还可能是多彩世界的莫斯科，给了她自出生以来最多的挑战，最大的压力，仿佛人生前三十年所有一般人应该经受的磨练都攒到了一起，从她落地莫斯科的那一刻，开始向她倾泻，有时如大雨倾盆，有时如阴雨连绵，使她不堪重负又难以逃脱。倒是不平淡了，但是“压力山大”

。既然难以逃脱，就只好硬着头皮往前走；而往前走的同时，她发现自己原来不是那么不堪一击，发现自己居然能够一忍再忍，不仅如此，还学会了面对挑战的方法，甚至还发现了自己能战斗的潜力。但是生活中的磨难总比她的应付能力更大些，而且总是花样翻新，不给她以喘息之机。这不，丹尼尔酗酒的事儿还没解决，生活又从另一面给她亮了一张难打的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