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敏锐地察觉了从她怅惘的眸光中微微显现出来的那一抹坚定之色,缓缓道:“我和衣帝的确已有约定迎娶衣国公主。无论我是否娶妻,你在祁国皇宫之内尽可自由自在,不会有任何人敢为难你。除了正式的名份,无论你要想什么我都给你。”
云萝第一次下意识地拒绝了他的怀抱,也清晰看见了那一瞬他眼底掠过的失落和不悦,她扬眸看着他,聆听着他对她的承诺,以她如今身为一枚政治棋子的处境,还有什么会比听到这番新皇的许诺更教人雀跃和开心呢?更何况,他的怀抱是那样温暖、那是舒适,让人忍不住地眷恋流连?
然而,此刻她的心却沉得无法提起一丝力量来回应他。
半晌静寂之后,祁舜才淡淡开口说:“假如你不能接受这个事实,我决不勉强,前天你对我所承诺的话,我只当你没有说过。云萝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番话来,一手抱住锦被,另一手捂住自己的唇,不愿让啜泣的声音逸出,仍然没有回答他。
祁舜黑眸带着深深的质疑和探询,等待了片刻才说道:“你现在如果不想和我说话,就好好歇着。我还有最后一件事要问你,御河旁边明明有护栏,你为什么会突然落水?究竟是你自己太不小还是有人故意图谋暗害你?”
云萝没想到他竟然一语料中事实,虽然她生性安静,从不想节外生枝,但是经过祁舜提醒,她心中忍不住渐渐生出疑惑,宫中究竟是谁,竟然如此仇视她、痛恨她,不惜暗施毒手置她于死地?祁国皇宫内的凶险程度已远远超出了她的意料之外,自从静妃故去,这个她生长了整整十年的“家”
,如今也变得不再安全。假如不能得到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安宁静谧的天地,即使留在皇宫、留在他身边,也并不是一个理想的抉择。
她说不出话,但是她毫无掩饰的眼神早已告诉了祁舜一切真相。
祁舜神情骤变,黑眸闪烁着轻微的怒火,缓缓站起身道:“我明白了,我必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云萝眼睁睁看着他的身影如一缕浮云般飘出寝殿之外,说不出一句挽留的话,掩面伏在绣枕上轻轻啜泣。
他的世界并不会完全属于她,在另一份不属于她的空间里,将来会出现别的女子的影子,她永远都无法干涉、无法估计那另一份感情在他心目中的重量,他所给予她的,永远只能是他心房之内的一部分而已,纵然他的心中会有她的位置,可这样的两情相悦,究竟是幸福更多一些,抑或是痛苦更多一些?
很快,庆安长公主在御河旁被人暗害而落水,祁舜震怒下令彻查幕后凶手的消息在宫中飞快地传播开来。
祁皇后得知云萝几乎跌进御河溺毙,急忙按祁国惯例请来钦天监为她掐算流年,钦天监夜观星相后启奏,道是庆安长公主自开春以来接连遭遇丧父母之痛、婚姻之变、落水之灾,都是因为流年不利,她暂时不宜居于宫廷内,只有远离临安才能消减灾祸。
祁皇后对钦天监这番话深信不疑,惟恐云萝的流年噩运会继续连累宫中妃嫔,决定命云萝离开皇宫前往异地别苑暂时居住,皇宫内一时人心惶惶不已,恨不得她尽快离开才好。
云萝得知讯息心情更加郁闷,见祁皇后诏命她携带着西苑几名侍女迁往别苑居住,随即毫不犹豫收拾行装离开皇宫。
花溪(二)
祁国皇家别苑,位于距离临安三百里之遥的束州花溪,束州地处祁国偏南,原本是祁帝母妃的故乡,山清水秀、气候宜人,祁帝没有缠绵病榻之时常常携带宫妃们来此地修身养性。
云萝与小雨等侍女连夜赶路抵达花溪别苑,别苑的内侍和侍女们早已列队等候在宫门前,恭谨地将她们迎接进去。
清晨,云萝怀抱着最喜欢的古琴沿着花溪漫步,她抬眸环顾溪水两旁的青山绿水,连日来积郁的心情顿时舒缓,尽管初来束州,她不但不觉得别苑景色逊于皇宫,反而感觉此地十分自由自在。
她将楠木琴搁置在溪水畔的一座小石亭内,轻轻落座扬起粉红色的水袖,以纤细的十指轻轻拨动着细弦,这一曲新谱的《晴云》,正是她来到花溪之后精心所制,那原本低沉空旷的筝琴散发出柔和而轻灵的玄妙音律,从她指尖滑出的每一个音符如行云流水一般,十分优美动听,余音绕梁不绝,引逗得枝上翠鸟驻足流连。
她专心致志于琴音,恍然不觉亭外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
那人漫步走到她身后,说道:“这首曲子的调性如此复杂,你能在短短三日之内谱成,着实不易。”
那声音虽然极轻,却极为熟悉,云萝还没有来得及回头,一只修长的手已从她背后伸来,搁置在琴架之畔,那黑色锦衣袖口边缘所刺绣的云朵花纹金光璀璨,极为精致,不必再猜也知道来人是谁。
她微微垂下头,清楚地感觉到胸口传来的痛楚和虚弱感,不敢抬头看他,低声问道:“是……三哥吗?”
他一手握住她略微冰凉的小手,另一手托起她精巧的下颌,迫使她抬眸看向他,摇头纠正说:“记住,从今天以后不许再叫我三哥,只准叫我的名字------舜。”
云萝带着无法掩饰的脆弱和渴望,回顾他热烈而压抑的眼神,泪水差点失控溢出,声音微微颤抖着说:“舜……母后请钦天监占卜过,我今年惹来许多灾祸,你不应该来这里看我的。”
他面目深沉地凝望着她,黑眸闪过一丝犀利和嘲讽的光芒,说道:“钦天监的话并不足信。倘若不如此,我怎能顺利将你带来这世外桃源?”
这轻轻的一句话,如同拨云见日,让云萝心中霎时洞明,原来这些天所经历的一切都源自他的精心策划。
自从那晚她答应他不会另嫁别的男子,他就开始一步步设法让她离开宫廷。有人“恰好”
将御河重新整修过,有人“奉命”
暗中将她推下御河,有人“及时赶到”
救起了她,有人故弄玄虚追查刺客,有人巧言迷惑祁皇后迫使她离开皇宫,这是他为她所安排的一条最便捷合理的脱身之计,让她离开宫廷耳目的监视,得到他们二人独自相处的时间和空间。她早知他的心机深沉,却没料到他会如此深谋打算,不知该因此开心还是担心,轻声说:“你所做的这些,都是为了我吗?”
他凝望着她惊愕而纯真的表情,坚定有力地点了点头。
云萝心中矛盾之极,她无法强迫自己放弃他,他时而冷淡时而炽烈的感情,看似无意却又用心,若即若离,如一张坚韧的大网将她困于其中,让她没有勇气、更舍不得逃离。可是,眼前的男子分明是别人的夫婿、是她的兄长,他们之间有着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他的眸光深如一潭不见底的黑湖,他带着期许和眷恋向她轻轻展开臂膀,等待她主动投入怀抱。
她仿佛不敢触及他的一丝气息,向后略加转身,克制着自己的情绪轻声说:“你不需要为我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