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人鱼当真吃人,那他今日岂不是在自寻死路?!
陈竟大悚。“捉龙号”
与费德勒耗费了他太多心力,费德勒与他爷剪不断、理还乱的桃色关系也麻醉剂一样地麻痹了他的敏锐性,以致叫他漏看了这样要命的一桩大麻烦事——至此,陈竟才真正体会到何为“开弓没有回头箭”
,如今身处太平洋,后悔上了贼船也悔之晚矣!
陈竟暗叫一声不好,立作失望之色,叹一口气道:“好吧,是我白日做梦,这样的事的确不科学……也是我小时候实在听我叔讲故事讲得太多,总是幻想哪天我也有一个小美人鱼对我一见钟情,为我长出两条人腿到我家来,让我过几天大爷日子——”
陈竟挲着没点的烟笑道:“大爷日子谁不爱过?老板您说得特别对,人民的追求都是相似的,真是真理,真理!我看文件都拷贝完了,那……那我就干活去了,不叨扰老板的宝贝耳朵了?”
克拉肯瞧着他,未作声,不过递来一把打火机。
陈竟顺着低头一看,才记起不知什么时候从克拉肯那摸过支烟来。他是好肺,非他爷的德性,不抽烟,可叫他爷给坑得顺手牵羊顺惯了。陈竟忙把烟往前兜一别,“软中华,好品味,这烟不便宜,我宝贝着点抽……等回去哪天过节了再点。”
克拉肯听得一笑,腾出手来捋了捋陈竟的脖颈沿,“够贫嘴的,跟谁学的?想抽就抽,抽完找我来要就是。”
陈竟硬石子儿似的喉结骨碌一动,绝望地心道:“完了——妈的,我怎么把我爷对付费德勒那一套甜言蜜语、殷勤小意的假把式派头,用来应付克拉肯了?”
这不对吧?
不过好在克拉肯是个不计较的性子,十成十的好人作派,同费德勒这样斤斤计较、索人性命的阎罗鬼半点不一样,哪怕知人知面不知心,哪怕克拉肯同他谈笑风生时,心里头想的却是怎样将他剥皮啖肉……至少目下尚没有发作的迹象,仍是风平浪静,一向好天气。
可一条人鱼,一条吃人的雄性人鱼,却披上人皮,与人类社会融合得如此天衣无缝,甚至成为了海洋学、人类学颇有名气的学者,成为了一条以捕捉人鱼为目的的国际科考船的首席……这实在是叫陈竟毛骨悚然,同时心里竟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慰藉。
妈的,怪不得费德勒不怕虾夷人捉他,如果费德勒有克拉肯一半本事,岂不是能把虾夷人玩弄于鼓掌之中啊?!
克拉肯切出文件,仔细地同陈竟吩咐了几条工作,便允准陈竟走人了。再回到走廊——陈竟如释重负,好似死里逃生,摸着前兜里头的烟滤嘴心道:“好险!”
管他是人是鬼、是不是人鱼,装不知道就是——就是查得水落石出了,对他有什么好处?身在太平洋,难不成跳海里游回汉东去?!
这样一想,陈竟是愁上心头。先前他是单单觉得没有论断克拉肯身份的证据,如今才是想明白了,就是铁证如山,他也万万不能认,只能装聋作哑——“进化号”
的航程还未过半,来日不论是死里逃生,好好地返航,还是倒了血霉,叫这一条人鱼拉到信号失联的高纬度海域里煎炸烹煮,他都没得选,只有走一步看一步。
一门之隔,克拉肯慢慢地点尽了这支烟,最后把烟灰好好地包进纸巾里,折起扔进垃圾桶。他挲着雕花的锡烟盒,重点起支烟,从桌下的铁皮盒子里头取出一打报纸,只见报纸已是薄如蝉翼,发出阵阵脆响。
若看到页头,赫然这样一行汉字:“中国船舶报——1990年9月10日,首期”
。
会审
如果克拉肯当真是人鱼,如今怕是已离死不远,这样情景,陈竟忆起中学所学《出师表》当中道: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
可大约是债多不压身,“捉龙号”
、“伊万·帕帕宁号”
、“进化号”
他老陈家爷孙三代的三桩要事一齐泰山当头,陈竟反倒不愁了,心道——左右不过一个死字,且他就是死了,也是他爷陈国业、他爸陈光中叫他来送死的,若他老陈家的祖宗还想叫他再传第四代,那他还不如死了。
这样一想,陈竟心头立时舒坦下来,有所谓饱暖思淫-欲,立刻便觉得这嗓子眼痒飕飕的,想抽点什么东西,手不自主地往前兜里一摸——陈竟倏然脸色一阴,心中暗骂一声邪门,往自个儿手上“啪”
地一打,老神在在地把两只手都背到后头去了。
过路会议室,正见一伙人萝卜缨似的集着开会,这大半个月日日见,饶是陈竟已有八成的心思不在“进化号”
了,“进化号”
的各派别人员也都摸了个门儿清。
克拉肯曾与陈竟好心说过“进化号”
大体上有三种派别人员,但依数日以来陈竟所见,他觉得这“进化号”
上只有两种派别人员:给人做主的和请人做主的。
会议室里,陈竟破天荒看见一张新面孔,只见其一套熨得油光水滑的西装行头,顺溜溜好似尾迹云般的大背头,露出的手脖上佩戴一块劳力士潜水款——除了久未谋面的王家望,“进化号”
还有谁人有这样的派头?
从登船渠道来说,陈竟与王家望同属“后门人员”
,但他们俩又可以再进一步细分,王家望的渠道是“从钱”
,陈竟的渠道是“从权”
,因而虽王家望在“进化号”
也过得滋润,但对于说正事、办正事的各会议室来说,尚是一位稀客。
昨日陈竟才在餐厅见过王家望,他向王家望打了个招呼,可惜王家望没理睬他。
没成想今日王家望竟摇身一变,成了会议室的座上宾。陈竟看得稀奇,特驻留片刻,但听王家望声情并茂地用英式英语发表演说道:“……我与海洋的缘分就要从我伟大的先辈说起了——一个世纪以前,我的先辈从香港登上了一艘远洋前往英国的船,短短几十年间,我的先辈便以他的勇敢胆识、他的前瞻头脑、他的开创精神……使他的后人们重拾了财富,逃离了家道中落这一不幸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