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此,张盛在微信上总结,“家都不在东胶,硬来,这不陪太子读书吗?”
陈竟在桌下回,“照这么说,克拉肯也是陪太子读书?”
张盛飞快瞥了一眼酒桌,“那不能,华善明又不是罗马大帝。人家不说了吗?来中国学术访问的,你听听人家那中文说的,比华真思都好,就不能是仰慕我国文化吗?”
推杯之间,交谈甚欢。桌上聊起海洋项目和船舶工程,张盛不是学这个的,无聊得要死,才拖着陈竟和他聊天,陈竟也不是学这个的,只能听个大概,但知道大约是华院士有回国意向,在聊一些国内的极地科考项目。
酒桌将尽,项目也聊到头,华院士一声叹息,说人老方知落叶归根,他虽离家近四十年,可还是要回来的。
酒桌上好些人等的就是这一句话,华院士一说,宾主尽欢,又是一轮畅谈。
克拉肯一个外国人,别在汉东酒桌上,陈竟原以为要格格不入,没成想兴许是没有语言障碍,竟真能聊得下去,酒量也好,如今看着不像外国人了,像少数民族。三个小时酒喝下去,已从古斯塔夫先生变成了克院士。
考虑到华院士的岁数,赶在九点前散桌,张盛已喝得神志不清,陈竟酒量好,脑袋还能转,但大人物有人管有人送,他们这些个年轻人就扔这儿了。
陈竟出门通了口气,找了个酒后代驾,刚刚回门,看见门前一道长长的影子,一抬头,见是克拉肯正在同张报华说话。
克拉肯傍在门边,他一进来,也低头看向他。陈竟活到二十来岁,鲜少有叫人俯瞰的感觉,这回算是感受到这种完全原始的迫压,喘气都不顺畅。
克拉肯高,但并不粗犷,也不笨重,恰相反可以说手脚修长,头颌合宜,这样的身体结构,叫陈竟这样的工科生看,只觉得充满了某种……强爆发的力量感。
克拉肯看他一眼,陈竟都好似心脏断跳一拍。
包间里华院士的小儿子和学生已和华院士一起叫人陪送走了,张盛他哥随着,只剩几个烂醉如泥的醉汉,陈竟正要去把张盛拖出来,忽然感觉如芒在背,一回头,却见是克拉肯在看包间里的人,并没有特殊在看他。
不知早先克拉肯和张报华都聊了些什么,两人一个海洋学教授,一个文化有限的企业老板,居然相谈甚欢,陈竟刚要打声招呼,把张盛拖走,张报华却忽然叫住他:“竟竟,克院士说要去海边走走,人家人生地不熟的,我看你也没喝多少……你给人家克院士当导游,带带路去!”
张报华也醉得不轻,和克拉肯哥俩好似的历数了东胶的好地方,“克……克院士从前来过东胶?”
“很久以前了。”
张报华哈哈大笑,“我就听克院士的中国话说得像我们东胶话!有缘分啊!”
陈竟是真没少喝,不过是能喝,也不上脸,听见他叔在这攀关系,顿感头痛,把张盛托给他叔来送人的秘书,“行,那我给古斯塔夫教授当导游去,”
他隐晦地给他叔纠正了乱七八糟的称呼,“叔你喝多了,先回去吧。”
他叔却依依不舍,叫他姨拖走了,还拍拍他,“克院士!竟竟……陈竟这孩子水性可好了!你叫他带你去,放一百个心就行!”
这儿离海边不远,从包间窗户里还看得见海,不过夜深了,海水浴场也关了,海面阒静,黑潮似的,偶尔泛起航标灯的些微光点。
陈竟拿出给外宾当导游的态度,“教授,从这儿走到海边大约二十分钟。您看是打车去,还是走、着、去?”
尽管在酒桌上早听见了这位外宾普通话说得比桌上八成人都好,但陈竟还是没忍住,用对外国人的态度,放慢语速,一手摊开,另一只手作小人走的手势。
克拉肯笑了笑,“陈竟,我听得懂,不必给我做手势。”
陈竟冷不丁听见克拉肯叫自己的名字,耳朵一麻,说不出的滋味。
“走走吧。”
克拉肯长腿一迈,率先出去,陈竟如释重负,立马跟到后头,出了酒店,才想起自己是导游,连忙赶到前头,“教授,往这边……”
“kraken。”
陈竟回头,“嗯?”
克拉肯不言,只是停下步子,微笑地看着他。陈竟把刚才的话反刍上来,才明白他的意思,“哦,不好意思,克拉肯,我们往这边拐。”
俩人一前一后,二十分钟,果然走到海边步行路。陈竟偷偷看一眼手机,一分钟不差,心里松下一口气。这一路上克拉肯没有说话,他也就没说话。
他是没话说吗?也不是,说实话,他真想问问克拉肯今年多大了,怎么保养的,中文又怎么说得这么好,但不合适。尽管他不在哥本哈根念书,克拉肯也不给他上课,但克拉肯是教授,甚至是院士,他只不过是个学生,他们之间存在某种上下级关系。
陈竟已快半年没回来,尽力回想,充作导游,给克拉肯介绍,“再往西边走,就是第三海水浴场,如果往东边走,是青年广场,我记得晚上有灯光,周末有喷泉,不过现在太晚了,应该……”
“berexed”
陈竟一愣,听见克拉肯温和道:“放轻松,陈竟,我不吃人的。”
陈竟回头,看见灯光暗淡,克拉肯的眼睛也更加暗淡,在那双接近黑色虹膜的眼睛里,他本能性地感受到某种凶性。但这凶性如今被遏制住了,犹如幻觉,克拉肯脸上神色谦和,堪称彬彬有礼。
一整晚,陈竟都看不出克拉肯和哪个民族的长相相像,不过如今终于有一点思路,这张英俊的脸是古典的,好似西方传统的古典油画……不过是神似形不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