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这一点,并没有被任何人发觉。黑发的少女在抬起头的一瞬间,仿佛才发觉了自己的行为是如何的不妥,瞬间脸上蒙上了薄薄的红晕,然后,垂下了明亮的黑眸,掩饰似的低声嘟囔着“这点血应该也够了吧”
之类的话转过脸去。
“没错,”
为了打破困境,伊尔迅速的转换了话题,“不过,等初雪降下,大地的气息稳定下来,就不用这样做了。”
“是啊,”
少女的声音以刻意开朗的语气迎合着,“初雪之后,就是万物安眠的季节了呢。”
“嗯。”
所以对于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初雪降落的日子,也是一个重要的节日。
“伊尔已经知道了吧,阿斯卡尔的初雪,要和家人一起庆祝,”
脸上的热度终于退去,奥莉希亚微笑起来,“但在王都的魔法学院里,学生和老师则是要整理封存魔法卷轴——为了避免在亡者的季节里增长的魔力不被泄露,神学院里,初雪的日子是怎么度过的呢?”
“其他人的方式,我并不知情。对于我而言,应该是和往常一样学习吧。”
仿佛想要安慰对方眼眸中的黯淡似的,伊尔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加上了一句,“有的时候,也会种树。”
“种树?在白塔上?伊尔不是——”
“因为住在塔顶,泥土不够,所以只能利用圣力,种——瑟拉斐尔。”
有些犹豫的吐出树的名称,察觉到自己心中滑过一丝释然,伊尔不由得微微的眯起了眼睛。虽然每天不间断的用圣力维持,却仍然因为养分和阳光的不足长得瘦弱矮小,在神学院里,也没有防备魔兽的需要,唯一的用处,就是四季常青的叶子可以卷起来,成为简单的笛子,自己在闲暇的时候,也偶尔会坐在树旁,望着整个王都的景色,静静的吹着叶笛,一直到初雪来临。或者,这就是那个时候,自己唯一可以称得上消遣的东西吧?但是,这样的消遣,其实也是以“在圣力减退的季节里,以这样的方式磨练自己的持久力”
为目标才开始的,应该也算是学习的一部分吧。
“不愧是伊尔呢。”
少女的语气里,明明白白的流露着赞赏——是对以同样的方式刻苦过的人的赞同。
“是吗?”
银发神官的笑容,依然安宁高贵,极好的掩饰着心底的涟漪。
这样的补充,其实没有必要。但是,却莫名的想要说出来——明明是无关紧要之事,明明是与神官身份,职责完全无关的事,明明是与奥莉希亚完全无关的事,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对这个人说出来呢?
明知没有什么实际益处的举动,但是说出来的时候,看着黑发少女温柔专注的眼睛,自己却仿佛初次在神坛上,看着他人分享自己引发的圣光一样,无比的满足。甚至,想要说得更多,无论是什么也好,只是想要再一次看一看,那个专注于自己身上的眼神。
或者,是由于年龄增加的缘故,也渐渐引发了女性饶舌的天□?毫不犹豫的为自己下着结论,伊尔有些懊恼,几近不可察的,微微皱起眉毛,却全然不曾察觉,在自己的目光与对方相触的瞬间,眉间却又重新安心的舒展开来。
从来不曾如此。望着远处的幽暗,黑发少女轻声的叹息着。从幼时起,奥莉希亚就是一个“早熟的出奇”
的孩子,不会吵闹,不会哭泣,毫不动摇的朝着一个“阿斯卡尔的好领主”
的目标前进着,完全没有其他少女在成长时特有的迷茫。
或者,在父亲早逝之后,奥莉希亚的心智,就迅速的成长到足以负担一切的大人的程度了吧?迅速的抛弃了心底那个暗自哭泣的小女孩,勇敢的担起了一个领主的责任——这一点,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不是也是一种扭曲呢?
即使是与青梅竹马的伙伴订下婚约,在订婚礼上,看着青年羞涩的脸,除了一部分暖意之外,奥莉希亚心底更多的,却是习惯性的考虑起自身的责任,现在回想起来,这个决定,却更像一种顺理成章的习惯,因为长久以来,一直在一起的习惯。弗雷斯特可以是奥莉希亚的,但,奥莉希亚,却只是奥莉希亚,属于阿斯卡尔的奥莉希亚。
“总觉得比起我来,奥莉希亚更需要这个呢。”
在收到定情礼物的时候,被那个温和的少年半真半假的抱怨了,但是,心底产生的小小的愧疚,也很快被自己抛在脑后。没有办法不独立,因为要保护阿斯卡尔,而因为自己属于阿斯卡尔,所以,即使与他人相爱,也无法产生必要的索求。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就如同和弗雷斯特的婚事一样无可怀疑。因为自己属于阿斯卡尔,所以即使是一个人,也可以坚定的走下去。
但是,那样牢固的信念,在这个亡者的季节,却悄悄的崩坏了,或者确切的说,是看到与往常不同的伊尔之后。
那个由于要维持木屋驱除亡魂的结界而不得不每晚在自己身边入睡的,完全不同于清醒时的毫无破绽的,几乎让人怜惜的伊尔。
很喜欢握着自己的手臂。在没有触到自己手臂的时候,阿斯卡尔的神官就犹如小兽一样,紧紧的蜷缩着,即使已经入眠,也紧紧的蹙着眉,整个人呈现着自己从来不曾见过的纤细柔弱的模样,直到感觉到身边的温暖,才本能的渐渐伸展开来,即使,仍然因为疼痛而稍稍的,皱着眉毛。
“即使是伟大的英雄,也有需要休息的瞬间,在他们紧崩的神经放松的同时,被遮掩起来的,与他人一般无二的脆弱也会展现出来——
这个时候,他们如同初生的婴儿一样,渴望着温暖与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