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的时候,雨终于停了。他把岑雪鸿和自己绑得很紧,还好没有在洪水中被冲得散开。破碎的木筏也在不远处,已经七零八落了。
越翎爬了起来,环顾着他们被洪水冲到的地方。
与大荒的雨林截然不同,这里是一片荒漠。他抬头,洪水已经凝聚成了一股细细的溪流,汩汩地奔向目之所及的一处绿洲。远处,九座山峰绵延,横亘在大陆南方尽头,最高的山顶上在夏季仍能望到皑皑白雪,那就是九韶山脉。
大荒郡与南荒郡以九韶山脉为界,一侧是雨林,一侧是荒漠。想来,他们也许是被卷入了地下河的汹涌暗流中,穿过九韶山脉,到了南荒郡境内。
越翎爬起来的时候,身上到处隐隐作痛,之前被毒蛇咬到的手腕却已经消了肿,只剩了两个已结了痂的浅浅血洞。他略微检查了一下,还好,身上都只是撞出来的淤青,没有断骨,只有左胳膊像是脱臼了。越翎自己咬牙接上,就去看岑雪鸿。
岑雪鸿仍在昏睡之中,像在瀛海上那次一样,意识模糊,身体滚烫得惊人。就算从蝴蝶谷飘荡到这里只过去了三天,三天持续的高热也是会要命的。越翎没时间再想别的了,轻轻地把岑雪鸿抱起来,朝着溪流奔向的绿洲走去。
荒漠之上,白日高悬。
走入那一片绿洲,才感到稍微阴凉一些。虽然说是绿洲,与大荒郡郁郁葱葱、遮天蔽日的雨林却不能相提并论,充其量只是稀稀拉拉地长着几棵树、几株草,有一条细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溪流罢了。
这已经算是南荒郡中较为宜人的地方了,应该会有人居住吧。越翎心说。
渐渐往里走,才发现这片绿洲竟然比想象中的要大。
可是,却像连一只活物都没有。
走在雨林里,起码还能听见鸟叫和虫鸣。这片在荒漠中突兀出现的绿洲却是死一般的寂静,除了他们走路的声音,再没有了任何声响。
越翎抱着岑雪鸿,也有些不支。
岑雪鸿却更为虚弱,靠在他的臂弯里,仿佛没有重量似的,呼吸紊乱,像是陷入了一场很深很深的梦魇,无意识地紧紧攀着越翎的脖颈。
在那永夜一般的梦魇中,她梦见了什么?
越翎的思绪胡乱飘着,不留神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跤。他低头一看,又是一条粗粗的铁烙头的蛇。
越翎吓了一跳,下意识地避开了。定睛一看,那“蛇”
却一动不动,他蹲下用匕首拨弄了一下,才发现那只是一个石雕像,掩在细砂一般的土中。那石雕像也与常见的蛇不同,它有两双眼睛,左右各有两只眼睛上下排列着,盯着看一会儿,便只觉得渗人。
越翎只想着赶紧找人求助,没有停留。走了一会儿,这些重瞳蛇的雕像越来越多,粗细各异,有盘踞在枯树上的,也有断的、碎的,掩埋在土里的。看起来非常之诡谲,就像传说中千百年前被黄沙摧毁的古国遗迹。
最后,他看见了一座巨大的重瞳蛇雕像,用庞大的身躯缠绕着一只鸟,张着巨颚,尖牙锋利,仿佛下一刻就要将其贯穿。
整座雕像非常精致,栩栩如生。
越翎看见这座雕像,才像是被浇了一盆凉水。
这是传说中,盘踞在漓海之渊的,雎神的敌人。
——荒虺。
在分野城,荒虺即是邪神。指控弥沙的人,也是认为她是荒虺的信徒,那双红色的眼睛像荒虺一样,有着幻惑人心的力量。
越翎也曾经听说过,在南荒郡中,有一些野蛮之人,以及其血腥的方式信仰、供奉着荒虺,企图获得祂的庇佑和力量。
他们难道是到了这些人的领土吗?
越翎正思索着,忽然听得一句古怪的叫喊。那语言与栎文相似,却完全听不明白。眼前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人,脸上和身上用红色颜料绘着鳞片般的花纹,正举着长矛对着他们。
越翎想用栎文与他交流,但他也完全听不懂。并且,在他持续的叫喊下,越来越多举着长矛的人仿佛,从地里冒出来一样,将他们包围了。
越翎本不想与他们冲突的。岑雪鸿正昏睡,他必须照应着,而且他自己也受了伤,极度饥饿、虚弱,身体已经面临崩溃的边缘。可是这样看来,他不得不动手了。
越翎慢慢地把岑雪鸿放到地上,只有左手微微托着她的腰,右手拔出匕首。
他整个人弓着身体,高度警惕而紧张地半蹲着,与面前拿着长矛的人们对峙。这样可以保持着最大程度的爆发力,就像捕猎中的花豹。
这是一个消耗极大的防御姿态,但他可以在任何人准备攻击的一瞬间,顷刻就移动到他背后,准确无误地割开他的咽喉。
岑雪鸿在侧,他必然只能采取防御的策略。
可是,那些人却迟迟没有攻击的意思。
越翎看见他们面面相觑了一会儿,用听不懂的语言说了几句话之后,就放下长矛,挥了挥手。
越翎还有些一头雾水,那些人已经过来搀扶他和岑雪鸿了。越翎摆了摆手,自己将岑雪鸿抱起来。他们便走到前头,给越翎带路。
就算他们是要把越翎和岑雪鸿带去锅里煮了,这会儿也只能跟上了。
跟着他们走了几步,越翎才明白为什么刚刚这些人像是从地里冒出来一样,连他都没有发现——他们正是在地下挖了一个洞窟,作为容纳之处。
荒漠上的昼夜温差极大,地面上白天炎热,夜晚又极其寒冷。这样想来,这里的人住在地下确实对的。
越翎抱着岑雪鸿跟着他们通过了一段不长不短的甬道,接着便骤然宽阔起来。地下无光,他们也没有点什么灯火,整片地宫很昏暗。越翎只注意到,他见到的每一个人,无论男女,都与方才那些拿着长矛的人做一样的打扮,也就是说,这部落里的每一个人都是武士,而且都很年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