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人都说,桂子是高先生捡回的弃婴,桂子看着爹的眉眼,再看看自己的眉眼,觉得何其相似。虽然爹是娃娃脸,还是娃娃腔,但她现爹总爱傻傻地看自己耳垂下那颗红痣,或许,这颗艳若玫瑰的红痣,点缀着爹的故事?
高先生总觉得闺女跟他说话时,眉眼里隐藏着神秘的诡笑,他不明白这样的诡笑意味着啥子,总有些怪怪的感觉。但他又不想刨根问底,有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了。
夜深人静时,桂子会仰望星月,独自诉说心里的苦:命运对我来说,是最不公平的,打我记事起,就没见到过妈妈,当我见到妈妈时,又觉得不真实,我像我妈。
每当我看着镜子里自己端庄的容貌,透着淡淡忧伤的冷美和高贵时,我心里就在打鼓:我是谁?我的高冷,令附近的男人望而却步,没谁敢轻易招惹我的,因为不匹配所以不敢,曾经有个乡干部追我,我只是淡淡一笑,问那男人:“你喜欢我什么?是外在容颜还是其他?你了解我多少?别见着好看的妞就穷追猛打,爱与被爱不仅仅缘分,关键是你懂我否?”
那乡干部愧疚而去,此后在没人敢暗送秋波了。
记得小时候,驼子上高中时,对她极好,鼓励她好好念书,一定要走出这座大山,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山里的村民活得很无奈。即使驼子残疾后,颓废了意志,也没忘对她的鼓励,当她高考前面临专业抉择时,依然是茫然的,自己应该干什么呢?
驼子说:“妹儿,学中医吧,你爹是最好的医生,只是没有行医资格证书。”
驼子提醒了桂子,桂子亲眼见证了爹治愈省城大官人的绝症,爹却低调说是巧合,若没有博大精深的中医治病绝技,没有几千年的传承和不断研创新,怎会如此顺利治好绝症?
于是桂子幡然醒悟。就悄悄翻看爹的医书,就特别留意爹给患疑难杂症的病人开的方子,西医无法解释也无法医治的面瘫,爹不需要开药方,只是用手中长长短短的银针,把病人扎成刺猬,每次仅一刻多钟,不到一月的功夫,病人不再歪鼻子斜眼,不再流着口水说话。桂子叹息:“是啊是啊,神奇的中医,祖传的瑰宝!”
经过努力,桂子如愿考入省中医药大学,学到的理论知识一套一套的,跟爹的实践治病救人,却是相差甚远,高手在民间啊。
桂子在她的侏儒爹面前,总是挂着诡异的浅笑,装作很迷惑:“爹啊爹,虽说我是弃婴,但妈妈在哪?她也像我一样高冷么?”
高先生总是搪塞几句,然后转移话题。桂子的秘密装在诡笑里,高先生架不住闺女的死缠烂打和诡笑,在一次醉酒后,他实在憋不住了,就趴在矮凳上,一边哇哇着抹泪,一边自言自语。
从爹的哇哇声中,桂子聆听着关于爹妈的传奇,不,应该是童话故事,她却不惊不诧。
身高不到一米四的侏儒高先生,虽然学有一门治病绝技,即使医好了危重患者,也不会收取人家多少钱财的,他牢记着师傅的医训:国医,必尊医德也!
所以他从不贪婪,不攀附权贵不多收任何人一个子儿,村人笑他没钱怎么讨婆娘,他只是呵呵一声,然后对村人说:“我师傅说,人生靠经营,天生我一人,必有一女人在找我,这人生不会俗气的。”
村人就再笑话他:“那人是七仙女,她嫁给你喝西北风?”
高先生就瞪一眼村人,然后说声“俗人俗语”
,就继续啃他的医书,一本厚重的线装老书,让高先生啃得有滋有味。
却说某个严冬的深夜,偶有寒鸦声声刺耳,高先生却毫无睡意,捧着老书啃得正酣,门外突然传来哐当地脆响,狗的狂吠声声紧。
高先生知道,小偷不会光顾他家,但他还是起身开门,门外遍地灿灿的白,霜与月光缠绵,无论是山还是树,亦或是房子,都是一色的素白,却不见移动的活物。
带刀子的风袭来,冻得他浑身的肌肉蹦跶。狗还在恶叫,他感到脚下有声响,就着月光瞧脚边,方见蜷曲的一个黑团,不停地哆嗦,出含糊的弱弱叫声:“高先生救我。”
高先生忙扶起那黑团,借月光细看,是个干瘦如柴的女子,他的矮个却扶不起个高的女子,女子就自个爬起来,他牵着女子僵硬的手,进屋生火取暖。
棒子柴燃旺了,火苗儿呼啦呼啦上蹿,照得女子寡瘦的脸半白半黑。她这才看见,女子黄豆眼深陷颧骨里,如两个深深黑洞,一双筋骨暴突的手,只见皮囊不见肉。如同一具骷髅,是个还能出气的丑女,唯有一口白牙泛着贼亮的火光。
女子的年龄不好猜,但女子还是开口说话了,她说她正值二九的年华,有个好听的名字叫莉娜,家住一个外省的小城,爹妈都是某国企的职工,收入不菲。命运却总是与她作对,打她从妈肚子里降临人间,就瘦小如狗崽,人家体重七磅八磅,她却不足三磅,好在免疫力强,能吃能喝更能睡,也蹭蹭地上蹿个头,就是不见长肉。
莉娜父亲曾经是名军人,最引以为自豪的是,他与战友们用导弹打下了美帝国的幽灵侦察机,然后对外界开玩笑说,我们用竹竿捅下了牛逼的幽灵。受父亲的影响,她曾经梦想着当女飞行员,还梦想研制我国自己的隐形战机。因为自己是个异类,所有的梦想都是一串儿泡影,甚至没有朋友跟她玩,生活于她来说,是混沌无光的。
每天,莉娜总是低着自卑的脑袋,不敢看人看世界。孤独的她就把怨恨泄在书本上,成绩顶呱呱,妈妈说闺女乖乖,慢慢长大了就好了。直到高考,人家十八的年龄如花,她十八还是骨瘦如柴棒,胸不凸体毛不粗,亦无初潮落红。高高的个头,着一身衣裙走路,如风吹衣架子在空中飘忽。
虽然被北京的某名牌大学录取,但她没心思念书,爹妈着急了,就带她去天南海北的大小医院看病,中药西药吃了多少,她是记不清的,总之,每顿饭后就强咽大把的药丸,依然没见长肉。
莉娜觉得自己的童年没有日月,如今是花季少女,同样没有花香,只有另类的落寂。
那天上午,她在极度的失落里饱受着煎熬,实在憋闷得无法忍受,就走进风雪正狂的郊外散步,萧瑟的树枝挂白,雪花纷扬着落叶,她不觉冷,只有满脑子的绝望。就仰望苍穹哀叹命运不公,殊不知脚下踩空,跌落在麦田里,积雪覆盖麦苗,她啃了一嘴酥松的雪,双手却抓住了一片残缺的报纸,报屁股下一行醒目的文章标题灿若星斗,莉娜两眼一亮:《神奇,民间偏方治愈男子三十年怪病》,文章说有个三十多岁的男子,不满周岁就头顶长肉瘤,医院说做手术风险极高,直到三十多岁,那肉瘤有了篮球般大,男子就成了双头人,生活极其不便。山野郎中高先生的一根小小银针,加上外敷内服的偏方,在半年后成功让肉瘤剥落。
“天助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