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尝屎辨疾
勾践迎着便盆,跪了下去,一连拜了三拜。探手入内,捞了一把稀屎,送到口边,先是用舌尖舔了一舔,复又送入口中,细细品尝。
范蠡见伍子胥要杀勾践,不顾一切地扑了上去,双手攥住伍子胥的右胳膊。
伍子胥将手摆了一摆,对范蠡说道:“勾践虽说贵为越王,但杀不杀他,并无大碍,真正该杀的是你范少伯!”
范蠡见勾践动了真怒,温言相劝道:“大王不必动怒,据卜卦所得,壬申日夫差必当痊愈。臣明日进宫之后,假意对夫差说道,要想对症下药,可请大王找一亲近之人,命他尝一尝大王的屎,将其味告知臣,臣依据其味再开一方,可一剂而愈。臣说过这话之后,绝对不会有人响应,包括吴太子和伯嚭。”
勾践冷哼一声道:“连吴太子和伯嚭都不愿意干的事,你让寡人干。呸,亏你说得出口!”
范蠡道:“正因为他们不愿意干,才能显得出大王对夫差之‘忠心’。大王如此‘忠’于夫差,夫差岂能不为之感动?夫差若是受了感动,谁还能阻止大王回国?”
他见勾践不语,引经据典道:“大王,臣出此下策,实是万不得已。昔,殷纣王囚周文王于羑里,杀其子伯邑考,烹而飨之,文王忍痛而食子肉。夫欲成大事者,不矜细行。夫差有妇人之仁,而无丈夫之断,已欲赦您,忽又中变。不如此,何以取其怜乎?”
他见勾践仍是不语,扑通一跪道:“大王,为了越国的复兴,为了祖宗的基业,为了五十万黎庶不当亡国奴,您就听臣一言。”
说毕,叩头至地,一连九叩,咚咚作响。
勾践长叹一声,双手将范蠡搀起,泪流满面道:“为兄听你的!”
说毕,一屁股坐在地上,双手抱头,号啕大哭。一边哭一边打自己的脸,扯自己的头发。
翌日,天刚破晓,伯嚭来到石室,一脸欢喜地说道:“范大夫太神了,大王果真于鸡鸣之时拉了一大摊稀屎,还吃了两碗稀粥呢。”
范蠡笑微微地说道:“是吴王自己有福,该当见转,罪臣不敢贪功。”
伯嚭笑道:“范大夫不必过谦。走,随老夫进宫去。”
勾践忙道:“吴王贵体见转,罪臣欢喜不尽。罪臣极愿随太宰进宫,当面向吴王致贺。”
伯嚭道:“也好。”
在伯嚭的陪同下,勾践君臣来到吴王宫中,双双伏地叩首,向夫差问安、庆贺。
夫差满面笑容道:“范大夫,你太神了。寡人的病情大见好转,但寡人的肚子还是有点胀,也有点痛,尿也有点频,两腿无力,头还有点晕,不知何日才能痊愈?”
范蠡笑回道:“大王别急,您让罪臣号一号脉再说。”
一边说一边将右手的四个手指搭在夫差的左手脖上。
号了左手,又号右手,足足号了一刻钟,方才拿起刻刀。他正要在竹简上刻药方,忽又停了下来。
“大王,罪臣六世为医,有一绝技,说来也许大王不信。”
夫差一脸和蔼地说道:“说来听听。”
范蠡道:“夫大便者,来自于腹,受感于春夏秋冬四时之气,视其味,便可知疾病之轻重。大王若能命您的近臣尝一尝大王的大便,告知罪臣之味,罪臣依其味而开药,方能药到病除。”
此语一出,寝宫内鸦雀无声。夫差移目伯嚭,伯嚭忙将头低了下去。不只伯嚭,夫差的双目移向哪里,哪里的人不是扭脸,便是低头,竟没有一人肯为他尝大便。
夫差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正要发火,勾践高声说道:“罪臣勾践,蒙大王不杀之恩,愿为大王尝大便以赎罪愆!”
夫差将手轻轻一摆道:“不必了。”
不是不必了,是他心中很苦,也很悲哀。站在寝宫的文武大臣和嫔妃侍女,少说也有四十人,平日里对他毕恭毕敬,且又信誓旦旦,愿意为他们的大王做任何事情,甚而去死。可如今,仅仅是尝一尝大便,竟然没有一个人愿意出头。若是有一个人愿意出头,能轮上勾践吗?而这个勾践,乃是他不共戴天的敌人,乃是被他破了国家、一辱再辱的敌国之王!
范蠡何等聪明,早就从夫差脸上的变化中读出了他心中的悲哀,扬声说道:“大王,您心存仁爱,宁愿自己病着,也不肯让寡君尝大便而辨疾。什么是仁者?您就是仁者,天底下最大的仁者。仁者无敌!”
说到“仁者无敌”
这四个字,他已经不是在说,而是在喊了。
喊过“仁者无敌”
这四个字后,范蠡话锋一转又道:“正因为您是一个仁者,您的贵体,不只事关吴国,也事关越国,事关普天下之苍生!由此而论,寡君愿意为您尝大便辨疾,不只是为了您的贵体,也是为了天下苍生,请大王千万莫要推辞!”
夫差一脸感激地将头点了一点,慢慢地闭上双眼。
少顷,又将双眼睁开,对勾践说道:“寡人赐汝平身。”
勾践再拜而起,侍立榻旁。
夫差复又合上双眼,假寐了半个时辰,张目说道:“汝等暂避片刻,寡人要大便。”
勾践随着众人,来到外室。不一刻,便见一宫女,耸着鼻子,端着一个便盆出来,臭气四溢。众人一边捏着鼻子,一边躲避。唯有勾践,不但不避,反迎着便盆,跪了下去,一连拜了三拜。探手入内,捞了一把稀屎,送到口边,先是用舌尖舔了一舔,复又送入口中,细细品尝,众人无不掩鼻作呕。
少顷,勾践咽下口中之屎,对范蠡说道:“大王之屎之味,吾已知矣……”
范蠡忙将勾践的话截住:“您先别急,等咱见了吴王再说。”
勾践会意,忙反身入内,跪在夫差榻前。
范蠡亦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