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法衍奉命离去后,皇帝正独自思忖着,只听门外头有中黄门细声细气的禀告:“太尉、司徒求见。”
穆顺奉命出去将二人迎了进來,大热的天,太尉马日磾居然广袖深衣,神色自若,而司徒赵谦却是满头的虚汗,喘气不已。
两人年纪相仿,只是赵谦常年任职地方,曾亲自率军攻打汝南、白波等地黄巾,也曾奉董卓之命攻打益州牧刘焉。多年征战早已累垮了赵谦的身子,乃至于年纪大了,旧病缠身,体格没有马日磾养尊处优的好。
皇帝打量了两人的神态,命人将赵谦等人扶到席上安坐,又让穆顺奉上冷饮,取来羽扇扇风。
马日磾为皇帝的心意所感动,看着皇帝那张稚嫩的脸上表露出与年龄极不相符的稳重,霎时间,他居然觉得本该出现在成人面上的表情出现在一个孩童的脸上,显得十分妖异。
他被这念头吓住了,赶忙定了定神,道:“臣等不负陛下所托,适才已与赵司徒前往蔡邕府上,说明来意,在知道陛下有意让他续编《汉记》后,蔡邕感激不已,说是要上表称谢。”
皇帝说道:“蔡邕才学出众,又有编撰《汉记》的经历,此时让他续编也无可厚非,只望他谨记‘齐太史之执简,晋董狐之直笔’的典故,议论人物,要不偏不倚,不得因相恶而污蔑、也不得因相善而修饰。”
马日磾知道这是皇帝对他的提醒,他谨慎的应了下来。
一旁的赵谦用穆顺递来的缣帛擦了擦汗,缓了口气,开口道:“据军报所述,叛军距长安不过二十里,这几日长安各处城防皆已安排妥当,不知陛下是否另有庙算示下?”
击败李傕叛军,是王允冀图绝地反击、凌驾朝堂的最好机遇,只是新丰那一场仗让王允一败涂地、锒铛入狱。
而对皇帝来说,这又何尝不是他的机遇?
如今他面临着跟王允一样的处境,赢了,自然没有话讲,从此君威大盛,皇帝在朝中的权力绝对要远胜于他那便宜老子;若是输了,虽不至于像王允那样彻底终结了政治生命,但以后若是还想有如今这样的权势,怕也很难做到了。
皇帝缓缓点头,道:“我不通军略,城防一事,我相信司徒与车骑将军的能力。”
赵谦表示不敢,马日磾适时插话道:“臣以为,朝廷宜派使者前赴李傕军中,说清利害、晓以大义。彼等只为复仇、求赦而来,如今王允入狱、赦诏已下,彼等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 这话正好与皇帝早上跟法正等人的企划不谋而合,他面上装作不以为然的样子,道:“非也,太尉曾说彼等只为董卓的死讨个说法,在我看来,这无非是当个幌子。在最初,我还信他们是没接到赦诏、迫不得已才起事。可直到他们轻易获胜,便自以为看透了朝廷虚实,此时心里多半想的怕是真的要把控朝廷、制御天下。”
见马日磾无言以对,皇帝又想起了一事,近日朝廷中屡屡有人提出请皇帝诏关东诸侯领兵勤王的建议,他知道有不少人跟关东豪族暗通款曲,只是找不到合适的时机去一一清除掉,此时索性将其定论,免得还有人在这个话题上饶舌:“远水解不了近渴,关东各地牧守皆在千百里之外,要想解决叛军,只能靠我们自己。”
马日磾与赵谦对关东豪族没有如王允那般的亲热,而且他们也对外兵入朝抱有顾虑,所以对皇帝谨慎的态度都表示赞成。
赵谦当初颇受董卓重用,熟知凉州将校各自的品性,此时接话道:“叛军之中心思不齐,既有一心谋逆之徒,便定有侥幸求饶之辈。所谓上兵伐谋,将其分化瓦解,不失为一条好计。是故臣以为太尉的意见颇有可取之处,只是朝廷不能全依赖于此,还需要另做准备。”
皇帝这时才拊掌赞同:“说得对,敌有十万之众,虽良莠不齐,但好歹也有几万可战之兵。所幸其群龙无首,只因求生而团结一致,如今彼再无性命之虞,正可将其分化拉拢,各个击破。遣派使者自然是要做的,关键在于派谁去,这个人必须既忠于朝廷,有苏武之才,又能让李傕等人信服。”
于是商议过后,便以马日磾的名义让尚书台拟发诏书,不到半天便有数人自荐。
皇帝亲自从中择选,结果却无一人得到允准,但他们也不是别无所获,皇帝虽然没有任用他们出城为使,但为了嘉奖他们的胆识与操守,特意将他们提拔为光禄大夫或中散大夫,归光禄勋杨彪直接管辖。
众多人选无论自荐还是他人荐举,一概都不符皇帝心意。思来想去,马日磾觉得除了蔡邕,便再无第二人想了,再加上他也有意提携蔡邕重返朝堂,此时将其举荐出来,正中皇帝下怀。
“好,我素知蔡邕忠义有才干,此次出使,他是最好人选。他若是愿意为朝廷效命,尚书台可即刻下诏拜为兰台令史。”
蔡邕对汉室的忠诚,皇帝是毫不怀疑的,而且蔡邕在凉州将校中确实很孚人望,让蔡邕出使能取得事半功倍的效果:“只要蔡邕能说服李傕、郭汜等众将弃军入城,便是大功一件。”
君臣诏对,一言一句无不得仔细推敲,听到皇帝只说弃军入城,而不是率军归降。马日磾眉眼一突,似乎明白了皇帝的意思,他没有做声,因为一切尽在不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