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央下意识扭头去找他口中的老大,没想到身旁的小个子开口了:“……是挺像的!”
他是这群人的老大?
干瘦干瘦的,看不出来居然是个头头。
想到自己也拿了神策军的鱼符,叶央又觉得一切可以理解,笑咪咪地去拍他的肩膀。对峙的双方暂时收起兵刃,可眼中戒备没减少半分,小个子滴溜溜转来转去的眼睛仍然充满狐疑。
叶央不是个爱废话的人,目前为止讲过的大道理,一是让云枝放弃不成熟的念头,二是让神策军重新振作起来,于是把解释的任务交给了李校尉——反正统帅不必什么都亲自动手嘛。
五大三粗的李校尉心细如发,同小个子一核对,几番交谈下来也理清了误会的原因。
神策军和他都接到了库支军向北逃入林中的消息,赶来追击残兵。只不过小个子他们是从另一条路进山林的,所以一开始双方未有机会碰面。由于没同邱老将军汇合神策军便出发,所以小个子的手下也没见过他们。
——都是自己人,一场误会让他们以为对方是敌军,差点儿就打起来了。
“追击残兵,你们怎么连件像样的护甲都没有?”
叶央腿伤难耐,还是熬不过骑在了马背上,整顿全军原路回去,一边问小个子。知道大祁国库不富裕,但今天才知道空虚至此,连件士兵的衣服都不给了?
闻言,那个正在擦着脸上血迹的小个子男人面露尴尬,走在叶央的战马旁,回道:“这个……咱们还不是朝廷的兵。”
踢踏的马蹄声顿时停住,叶央惊讶之下收紧缰绳,战马误以为是收到了命令,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小个子走出几步她才催马前进,追问道:“那各位是?”
“晋江城郊,一山匪尔。”
小个子纠结半天,丢出一句文绉绉的话来,很心虚地抬头看了眼叶央。
竟然是山贼!叶央又细细打量这些人,包括小个子在内,眉目间都有种凶悍之气,肯定不是普通种田的百姓。
原来小个子叫做管三。听这姓名就知道家里并不富裕,不然也不会给儿子连名字都不取,单以排行称呼。管三祖上好几代都是盘踞在晋江城郊外山林里,当山匪的。这里从前是雁回长廊的商队去往京城的必经之路,大商贾来往频繁,打劫属于世代传下来的手艺,报酬颇丰非常熟练。
可惜到了管三这一代,库支侵边,来往商贸也阻断了,再加上管小三的大哥二哥都死在雁回长廊,他恨库支人恨得要死,继承了组上传上来的生意也没心思经营,想投诚又怕被砍头,只好窝在林子里和手下种田为生,过上了如普通农户一般的日子。
直到雁冢关一破,晋江城危在旦夕的时候,邱老将军差人前往管家寨,将这群人招安,管小三儿才如愿以偿地投了诚,为了获取信任,投诚后的第一战便准备得格外用心。
神策军偷袭库支军营,管家寨现首领管小三儿就作为应援,在爆炸声响起的时候负责追击慌乱撤退的敌军——没有锋利的兵器和结实的护具,山匪们依旧无可畏惧。
叶央一直很讨厌“为了生存不得的如此”
的借口,都是长手长脚的大男人,哪怕种地也饿不死,抢劫算什么本事?但同样是打家劫舍,没杀过人只抢过钱,再加上诚心悔改,管小三和他的手下还算可以原谅的那一批。
不多时她就打消了心里淡淡的反感,还让李校尉等人不要介怀。
官匪可是天敌,万一没有因为误会打起来,却因为互相看不顺眼打起来,那可就遭了。
“将军是明理之人。”
管三郎很感动,“只是我能不能提个要求……”
叶央点点头,“你说。”
“能不在同神策军将士介绍我们的时候,把我的名字叫成小三儿吗?”
他并不明白这个称呼的另一层含义,只觉得叶央像称呼小孩子一样的口吻让人很不痛快。
少女声音不够清亮,仍带着几分沙哑,叶央笑了半天,几乎快喘不过气了才回答:“谁让你看着跟孩子似的,个头还这么低。”
刚刚才知道管小三今年都二十多了,却只比她高了半个头,叶央还以为他瘦瘦小小仍是孩子呢。
管大管二两个哥哥都生的人高马大,但轮到三郎时正逢战乱,吃不好睡不好,便耽误了长个子,管小三很郁闷,忍不住反驳道:“你还没我高呢。”
“但我还有机会长个儿啊。好了好了,我有件事想同你说……”
叶央还是笑得下颌酸疼,又觉得左耳洞里有点刺痒,伸小指掏了一下,却闭上了嘴巴。
“什么事?”
管小三集中注意力听她说话,可等了半天还是没下文,催促了一句。
“回去再同你说。”
叶央脸色微变,勉强地笑了笑,“反正对你们管家寨来说,是个好事儿。”
管小三和其他山匪都是步行,角度略低,有些细节看不清楚。骑马跟在叶央身边的李校尉却是瞧见了。刚刚她小指头在耳洞旁转了一下,竟带出来一丝血迹!
叶央心里有些忐忑。
耳廓渗血,受伤的原因好查,定是夜袭库支时被巨响震伤了鼓膜,但这个世代的医学水平到底有限,没法进一步检查伤势。她屏息凝神留意附近的动静,左耳的听力的确不如从前,捂住另一只耳朵却还能隐约听到声音,只是嗡嗡的杂音太吵。
还好没失聪,看来得养今天。对了,还有那活着回来的二十余人,也得用烈酒擦擦耳道,检查一下听力。
只有基础治疗知识,叶央却觉得很够用,心情轻松连马蹄声也轻快了许多,似乎下一刻就要赶回晋江城郊了。
管小三被派来围堵库支残兵,邱将军并不是只想着让他们戴罪立功,而是这伙山匪在林子里活动了数年,对地形熟悉得很,知道该走哪条路。他们是从晋江的方向来的,只发现了几个库支残兵,就地开打后仗着人多赢了。叶央率神策军行进时的踪迹早就被发现,山匪们以为是敌人,于是在前方伪装成混战后尸横遍地的样子,等着他们上钩。
不过两队人马一前一后进了山林,几乎把能藏人的地方找遍了。往西北方向才是库支领地,并未发现残兵踪迹,那些人总不可能去东南方。叶央和李校尉一合计,还是率兵先同镇西军汇合——打了半宿,众人已经疲惫到极限,再加上未携带任何补给,叶央都饿得前胸贴后背,更别提那群大男人了。
晨风微凉,露水被太阳蒸干后那股凉意没能保持太久。叶央困饿交加,在坠下马的前一刻终于看到了镇西军营地的深色帐篷,井井有条地点缀在平地上,几乎望不到边际。
四角的简易军帐用三根支柱交叉支撑,顶上罩着厚厚的毡布,前后都有一道门帘可通风,此时门帘卷起却没什么人,零零散散的几个士兵守在营地附近。
“胡饼!肉!”
叶央赶紧下马把缰绳往李校尉手里一塞,跟看见亲人一样跑向最近的镇西军士兵,“兄弟,有没有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