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以前罗如织也从没让他们窥见真容,官卿大方地戴了帷帽便下了车,怀里抱着的是魏国小世子官书杭,云朔笑脸相迎:“久不见公主,不知公主凤体可还安康?”
官卿淡淡地道:“你是来请安的么?”
听说过这人是魏国出了名的纨绔,游手好闲,斗鸡走狗,他身后那个张咏儒,是他的一个附庸,但比他稍微强那么一点儿,还有个不大不小的功名傍身。
云朔低头就要摸书杭的小脸蛋,书杭不给他摸,偷偷地扭脸趴向母亲的背。
手碰了个空,云朔也丝毫不敢恼,笑道:“公主难得出来,怎的去了霸州那远的地方,山路迢迢,小世子也不知吃不吃得惯。”
云朔与官卿凑近乎寒暄,但官卿的态度始终不咸不淡,他不好自讨没趣,目光一转,唰地一定:“咦,这是个什么东西?”
破烂的一架板车上,躺着个血糊的人,毛毯子胡乱盖在他的身上,乌发上沾满了尘土和血污,唇边围了一圈短而密实的胡须,几乎完全挡住了脸。
不止云朔,张咏儒也一同凑热闹地围了过来,甚至有不少前来瞻仰公主芳容的魏国百姓,在卫队外堵得水泄不通,也伸长了脖子,探寻地看向那被公主拖回魏国的板车上的男人。
张咏儒蹲在谢律的面前,他紧闭双眼,不知是昏厥是死了,张咏儒探了一下谢律的鼻息,气息微弱,但尚有一线,并未死亡,张咏儒好奇地拨开了阻挡谢律面容的黑发,露出他完整的脸,那一瞬间,张咏儒的脸色像是活见了鬼一样,连云朔都咋舌:“怎么了?”
“好、好像是……”
张咏儒不确定。
上一次见到谢律,还是十几年前。
虽然当年年纪都还小,但谢家世子那个狂狷恣睢的模样,还是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就这张貌若宋玉的脸,走哪里都是目之焦点,谁又能仿冒?张咏儒看到这血淋淋,脏得像块炭火的脸,疑惑地又望了望帷帽底下不露真容的公主,终于心神平定。
官卿道:“抓了个俘虏,想来是潜入魏国的奸细,将他丢进骐骥院吧,凭这身武艺,做个马夫也不错。”
人便将板车拖走了,张咏儒站起来,一路目送拖着谢律的板车离开,云朔还在问他:“那是谁?”
张咏儒不敢张扬,这可是轰动三国的大事,要是让陈国知晓他们唯一的世子被魏国俘获,说不定很快就有一场大战,他只好附唇到云朔的耳边,说了这个事,并让他保密,此地人多口杂,切不可声张。
云朔听到“谢律”
二字也是一呆。陈国谢律,也是堂堂的一国世子,当初谢玉琅若是称帝,谢律今日便是陈国太子,谢玉琅与萧子胥只有这么一个儿子,陈国对他非常看重,他又怎么会流落到长公主的手里?
匪夷所思。
官卿回到了昭阳府,沐浴洗去一身风尘,将儿子也洗得香香的。
书杭也只有这个时候,不闹不吵,会安安静静地趴在罗汉床上倒腾他的小木马。
玉燕送膳而来,有书杭最爱的白玉豆腐羹,他大快朵颐,哼哧哼哧地干了小半碗,吃饱喝足以后,拍着圆滚滚的肚皮,心满意足地睡去。
小儿瞌睡来得快,不一会儿他就甜甜进入了梦乡,只有官卿看着这张熟睡的颜,陷入了沉思。
这张小脸真的很精致,还没有长开,但琥珀眼,高鼻小嘴,白嫩的脸蛋,都像极了那个人。
那天,他趴在马车下那样望着书杭,心头一定掠过疑虑。
官卿突然有些后悔将他带到了许都来,这给了更多他接近书杭的可能。
不过,他现在只是一个马夫,在马篷那种臭气熏天的地方给人洗马,贵人来了,若不如意,抽马鞭子踹他两脚是常有的事,想来谢律也不至于有那个能耐,能从骐骥院逃出来,溜进她如铜墙铁壁的公主府。
她应该高枕而卧。
“玉燕。”
官卿叫来玉燕,吩咐道:“骐骥院的孙内史,去年送了我一株珊瑚树,你还记得么?”
玉燕连忙点头:“是的公主,好大一株珊瑚树,库房那角落都快摆不下了,可见这孙内史对您诚心。”
官卿从自己的箱笼里取了一迭钱交到玉燕手里,玉燕不明其意,官卿勾了勾唇:“交给孙内史,说我拜托他的,在骐骥院里,可得好好‘照顾’我带回来的那个人。”
公主说的“照顾”
,咬牙切齿,自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照顾,玉燕领会了意思,“奴婢这就去办。”
玉燕去后,屋子里重新恢复静悄悄的,听不见一点儿声音。
在烧着地龙的房间里,好像有些闷热,书杭的小脸蛋上沁出了汗珠,官卿拿了一把鹅毛扇,在他脑袋边轻轻地扑扇了起来,手腕不停地摇动,阴翳晃动在灯光底下,勾勒出心事重重的身影。
……
谢律身上的伤只是简单止血,让血液不再涌出伤口,以免他失血过多而亡,但并没有得到很好的救治。
时间虽然有些长了,伤口还没完全愈合,只因天气冷,还有些能捱得住,这段时间,他一半时间是醒的,一半时间是昏睡,昏昏沉沉的,人已经到了许都,再一醒来是,他发现自己在充斥着马尿骚味的棚屋里,身下垫着的都是干巴巴粗糙的草料。
屋子里黢黑,伸手不见五指,屋外是风声呼啸,一阵狂风席卷而来,拍得铁门轰隆作响。
谢律忍着伤势的钝痛,从草料上坐起身,艰难地一步一停地来到门前,拉开铁门,是一片银装素裹的风景,偌大的马场,恢弘成十里长廊的马厩,抱着饲料的马夫来来往往,在其间穿行。每个人都穿着魏国的服饰,戴着魏国时兴的兔毛毡帽,马儿槽枥间低头吃草,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将整片天地染得一片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