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侧妃,您……”
碧玺惊诧的声音,和着初夏夜里此起彼伏的虫鸣声,交织在一起传入她耳中。
月侧妃来得很匆忙,没有带侍女,一头乌发只松松挽了挽从左耳边偏垂下来,右耳上的红玉耳钉在月光下闪动着惑人的光,映得她的面容越发明艳。
“我有话对你说。”
月侧妃的声音本是清冷,只在唱戏词的时候缠绵。
她眼中的泪还在不由自主得涌出来,“什么话?”
“我有话对你说。”
月侧妃站在她床前,月光从她身后倾泻下来,为她周身都镀上了一层清辉。
她躺在床上仰望着月侧妃,月侧妃低头看着她……突然,大颗的泪滴从月侧妃双眸中迸了出来。
这深夜而来的月侧妃,还没有真正讲出她要说的话,就已经掩面痛哭起来……
自那以后,她察觉出月侧妃对自己的疏远来:比如说再也没有请她一同听戏,约好的一起观赏昙花一现也没能成行,去给王妃请安时再也不曾结伴来去……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如果说是因为她没了孩子,那曾经与月侧妃刻意交好时她也并没有怀孕呐……
月侧妃依旧是王爷捧在手心的珍宝,依旧是靖亲王府后院最受宠爱的女人。只是再多的宠爱也救不了月侧妃的命,她整个人就像是盛开了的昙花,每分每秒都在衰败下去……
三王爷的母妃周贵妃去了,丧事过后月侧妃大病了一场,唯一的女儿也高烧不止没熬过那年冬天早夭了。接着圣祖爷龙归大海,出人意料得竟将这万几宸函九五尊位交给了三王爷——那段时日京中波诡云谲,便是小宫女们也感觉到了那无形的压力,素日聚在一起闲议贵人们的小姐妹也都转了话题,只说些丝线吃食玩意儿,多的一句话都不敢牵扯……
先帝即位,月侧妃被封为月贵妃,迎来了这一生最荣耀的一段时光。月大将军荡平了西边的战事,帮着先帝坐稳了龙椅;月贵妃又喜获麟儿,生下一个哥儿来,落地就被封为了“淳亲王”
,这样的封赏可谓前所未有。然而月侧妃却总是眉尖微蹙的模样,先帝做了再多也不能博她一笑。月侧妃似乎是有太多忧愁难以言明……
这些与她关系不大。先帝即位,永沥由世子变成了太子,她也摇身一变成为了太子侧妃,看似是喜事,谁知背后竟藏了祸事。先帝清肃吏治,拿了圣祖爷年间的一批信臣开刀,其中便有她背后的贾府。那那段时日可谓艰难,宫里宫外都是不好的风声,奇怪的是,那会儿她无人可以依附,月侧妃却又缓和了与她的关系;皇帝的宠妃就是风向标,多亏了月侧妃,她那会儿才没有被奴才们欺凌。
先帝一心扑在朝政民生上,每日只睡两个时辰,先太后与先皇后都已经薨了,没有人敢劝说先帝;月贵妃倒是有那个资格,只是却没有那个心思。就这么操劳了三年,先帝英年早逝了。圣祖爷的三年孝刚过,紧跟着就是先帝的。先帝临死前,怕月大将军功高震主,思虑周密得赏了一杯毒酒下去。大丧期间,未满三岁的淳亲王追随着他早夭的姐姐、追随着他励精图治的父皇一同去了,葬在了皇陵:大将军被自尽、淳亲王早夭、月贵妃——不,那会是月太妃了,月太妃病重,月家也是处在一片风雨飘摇中。
她记得那一晚,碧玺泡了茶包帮她敷眼睛——那是哭灵的时候红肿了打的,忽然来人说是玉华宫老太妃请她去小叙一番。
那是她第一次踏入玉华宫,也是最后一次。
初冬的夜晚,玉华宫里迷漫着淡蓝色的雾霭,花树迷离。虽然小雪银雨般霏霏而落,天边却挂着一轮薄月,周围的云团色彩异常鲜明。她带着碧玺,脚步轻巧得入了正殿,一进门就看到正堂挂着唐寅的《临水芙蓉图》,画中一朵芙蓉、衬以数片枝叶,低垂于水石之上,笔意精简,意蕴却丰满。
玉华宫的大宫女带着她绕过八扇金漆点翠玻璃围屏,转入东暖阁,软榻侧墙上也挂了一幅唐寅的画,却是墨韵明净的《雨竹图》。她看了一眼那画,只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猛听得内室“哗啦”
一声,接着就是什么玉器碎裂的声音。
“太妃!”
那引路的大宫女忙抢上前去,她也随之跟着进了内室。只见月太妃斜倚在床上,只着了里衣,乌发如瀑散落在腰间;床边歪着一座朱漆描金三脚架,旁边是碎了的玉盆,兰花玉白的根摔在地上,断成几截,还有那青翠的花瓣,和玉盆的碎片一起,在烛光下里暗暗地闪着光。
那大宫女忙问,“太妃,您可受伤了?”
又亲自去收拾地上的玉石兰花。
月太妃的目光在那青翠的花瓣上流连着,仿佛是注视着心爱的人在走向死亡,她的声音依旧很清冷,“你们都下去吧,留贾妃与我说话。”
那大宫女答应着,带了碧玺下去了。
她不知怎地,那会儿竟然还有心思留意房间里的陈设,非但留心了,还细细得看着墙上挂的《枯槎鸲鹆图》出了神。那画中乃是一只八哥栖于枯木枝头,正引吭高歌;一两条细藤与数笔野竹同枯枝上的老叶画在一起,更添生趣。
她从画中回过神来,一错眼看到月太妃正盯着她,不由自觉窘迫,笑笑道:“这八哥画得倒有趣。”
月太妃眸光一转,落在那画上,红唇轻启,“那是用积墨法画的,秃笔点叶,也算恰到好处,总不堕了唐寅才子之名。”
她哪里知道什么积墨法,只唐寅还是听过的,笑道:“臣妾一路进来,见壁上悬挂的都是唐寅古画,可见太妃您是极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