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绕弯子。实话讲给你,眼下她就在这间旅馆里,安全得很。今日叫你过来是要问你几件事,你答得清楚,我便放你们姐弟离开,不然,我要会定了你的命为我们夫妻垫背。”
问几件事?答得清楚?
他这说辞倒与宋方州设想的如出一辙。
宋方州点点头,只转身坐到一张木椅当中,示意他问。
李昆展抛出第一个问题,语声一字一顿,放得极慢,“你,宋方州,为何要诬陷我通共?”
宋方州目光一聚,适逢一阵大提琴的乐声从窗外传来,似来自于马路对过的洋楼。李昆展立即摆手示意宋方州住口,随即大步行到窗边,飞快关紧了窗子。
宋方州注意到,李昆展只在窗前停留了极短的时间,关好窗子以后便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原处,此后也始终躲避着窗口范围,显然极其谨慎,生怕有人会从窗外袭击。
跟随窗子关闭,窗外的提琴声明显弱了下来,李昆展这才扬头,示意宋方州可以开口。
由此,宋方州更加笃定了心中的猜测——
李昆展必是在某处隐秘的位置放置了一台录音机。目的,便是引他讲出他所需要的内容。至于这当中是否还有其他内容、以及内容是否连贯,通通都不重要,只需另寻一台录音机便可重新录制出一段“完整”
的认罪供词。唯一能露出破绽的便是背景音,诸如聂昭方才在对过洋楼弹奏的大提琴声。
笃定了这一点,宋方州心头稍稳几分,随即大方直言,“我承认,共匪一事,的确是我有意构陷你的。”
李昆展眼神一亮,不待再问,却听一道轻微的敲门声响起——
“宋先生,宋先生?您在房中吗?”
是这旅馆掌柜的声音。
宋方州闻言起身,尚未迈出脚步便被李昆展拦了回去。他倒顺从,只坐在椅中看那人从怀中掏出枪械,警惕地起身,打开房门——
“李先生,请问宋先生是来了这间房间吗?”
“你有什么事?”
“哦,方才宋先生在做登记的时候,将钱夹落在账台了!”
“多谢你。”
“客气,客气,应该的!”
掌柜话音未落,房门已经关闭。
只这么短促的间隙里,宋方州便拿起了写字台上的电话机,拨通了一个号码,随即又将话筒放回。
只是,那话筒放偏了一分,并未合实。
李昆展回到房中,目光盯在宋方州面上,见他依旧坐在方才的位置,终于放心几分,转而去看手里的钱夹。他这才发现,宋方州的钱夹里放着一张相片,正是幼时的宋方州,与青年时期的宋淑元。
宋方州跟着他的动作看过去,眉间皱了下,明锐目光含了一丝怆然,“我姐嫁给你二十年了。这些日子,不论外界如何贬低你,唾骂你,不论你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她始终对你忠贞不二,甚至连你的共匪身份都不在乎。你倒好,为了对付我,连她都不放过。”
“忠贞不二?她若当真对我衷心,便该不离不弃,又怎么会同意去香港?”
李昆展哼笑一声,随即又眯了眯眼,松垮的眼泡令双眼几乎眯成一线,耐心似的道,“方州啊,听姐夫一句话,女人是最不可靠的,尤其是蒋万仪那种女人。别看她如今是什么南洋商会的大千金,但你别忘了她的出身!女人啊,只要端过一日风月饭,便终身都是下贱,骚味儿掉不了了,人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可不是空谈!”
他有意提起那个女人,试图激怒宋方州,引其失态,道出实情,可宋方州却只是沉默,甚至连神情也毫无一丝波澜。
静了一静,李昆展又道,“我盯着这女人好些日子了,你可知,她背着你跟陈雪堂私会了几回?”
到这一句,宋方州终于抬了抬眸,很快又错开目光,点起一支烟来。
目睹他手上的颤抖,李昆展显然很是满意,就那么以胜利者姿态朝着他笑了一笑,却是转开了话锋,“言归正传。被你设计得团团转了这么久,我现在只想知道,你究竟为何害我?是为了给蒋万仪出气?还是为了……即将从汉口运来的这二十担烟土?”
宋方州微微仰头,坦然道,“都有。”
“都有?看来梁画玉那个婊子的出现果然不是偶然!”
李昆展近前两步,继续迫问道,“你早就想扳倒我,顶替我,对不对?你看中的远不只是我手下这家烟土公司,而与津田良二之间的这条走私线!到了财政司你便发现,上头对这条线从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仅可以一攫千金,最要紧是谁也干预不了!你眼红得很,不甘心每回拿大头的人都是我,便想除掉我!你选择在这个时候利用共匪之事来害我,就是因为汉口这二十担烟土即将到沪,你想独吞,对不对!”
“不错。”
宋方州点头站起身来,眼神冰冷,神色泰然,“你与陈明光的冲突的确是我设计好的,此番共匪之事,也是我有意铺排的,因为我想取代你,更想要你的命。我承认,我是有意找你出来喝酒,将共匪的转移路线与时间透露给你,果然你就出手了。说真的,原本我对通共一事没什么看法,上头说缉拿便缉拿,说枪毙便枪毙,执行命令便是,总归事不关己。若非十二年前那桩旧事被爆出,我还不见得一定揭发你的共党身份。”
李昆展忽然笑了,似听到如何匪夷所思的言辞,“宋方州,你在说什么胡话?”
宋方州当t然知道他指的是“共党身份”
,却有意不提,只顺着聂昭一事道,“怎么是胡话了?并非人人都如你一般薄情,我早向蒋万仪承诺过,你这个畜生的命,我要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