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宣拿起放在床边的毯子,搭在赵荣花的腿上,赵荣花这才有了反应,知道江宣回了家。
赵荣花呼噜一把江宣的前发,关心道,“小宣回来了,吃饭了吗,今天在学校怎么样?”
江宣浅笑着躲开,十分抗议赵荣花还把他当小孩的行为,小声开口,“姥姥,你是不是又把你的鸡蛋夹到我的碗里了。”
赵荣花绣花的手顿了顿,她转着眼珠,不理江宣的问题,像一个老小孩。
江宣不是不依不饶的性子,祖孙俩研究起这块帕子要绣什么样的花纹。
正研究得兴致勃勃时,屋外的大门猝然传来剧烈的响声。
透过窗户,江宣能看见大门墙上的土块被震下,噼里啪啦地落到地面。
江宣走出屋去看发生了什么,到了门口,就听到门外激烈难听的骂声。
江宣停下脚步,知道是要债的人来了。
门外的人听见动静,边敲门边骂,“我知道屋里有人,开门还钱,要不然老子把门砸了。”
江宣的眼里迸射出冷意,像冰凌花般淬着寒冰,他冷声说:“我爸妈都死了三年多了,要钱你去管他们要,跟我们没关系。”
“放屁,小兔崽子,你爸欠的钱,就得找你,谁让你是他儿子,父债子偿,天经地义。”
说话的人大力踢门,言语不屑。
江宣单手插兜,骤然拉开大门,踢门的那行人由于惯性狼狈地摔倒在地。
江宣看过去,这次有三个人。
那三个人都是刀疤脸,站在最前面的是个光头,他们打扮轻浮,一看就是社会上的人。
三人破口大骂地站起,说着就要去揍江宣。
江宣也不躲,任凭他们打骂,心想,反正赵荣花听不见,不会让她担心。
为首的光头见江宣这样,忙拉起旁边的二人,示意他们住手,他借着星光想看看面前的小兔崽子到底是什么态度。
可怕的是居然丁点没有,江宣的眼底空白、冷然、毫无起伏。
要债的人最怕遇上不怕死的,就像江宣这种,全身各处都昭示着死亡的意味,仿佛一个站在列车末尾的亡命徒,是被火车卷过轧死还是被敌人开枪打死,好像都不甚在意。
反正都是死,什么方式又有何区别。
“妈个巴的,你以为你这样我们就拿你没办法是吧,小兔崽子。”
光头不解气,又给了江宣几脚。
就在焦灼境况变本加厉时,赵荣花竟自己推着轮椅从屋里出来,想是江宣出去的时间太久,坐不住了。
赵荣花见到江宣这副样子,心疼大喊,“哎哟,我的小宣啊,你们干什么,打一个小娃娃算什么本事,有能耐打我这个老太婆,反正我也活不长!”
“姥姥,你出来干什么,快回屋。”
听见赵荣花的喊声,江宣迅速地利落站起,挡在了赵荣花的身前。
光头拿他那双充斥狡诈的三角眼端详着祖孙俩,他发现,江宣整个人倏然又拥有了人气,光头在心里暗笑,看来这小兔崽子还是有软肋的,人嘛,果然还是得盼着点什么。
讨债的三人逼近祖孙俩,手里拿着不知在哪捞起的木棒,活是要不来钱不罢休的架势。
这时,赵荣花忽然扔出几张百元钞票,四张钞票散落在坑坑洼洼的土地上,两者形成鲜明对比,十分讽刺。
光头一看钞票,暗自盘算着,江宣的父亲江伟杰一共欠债主两万块,其实这些年早就还完,但放高利贷的公司做的是非法的勾当,利滚利滚成了二十万。
总归他只是帮人讨债的,能要回点是点,好交差就行,真跟这两老弱病残干起来,得不偿失不说,没准还会给他们兄弟三个扣上故意伤害的屎盆子。
光头捡起钱,语气依旧恶劣,“他妈的,这点钱连零头都不够,不管你们去做什么,赶紧还钱,这是第二次放过你们,下回可就没有好果子吃了!”
三人骂骂咧咧地走了。
云杏镇的末尾只有江宣一户人家,举动如此之大的要债惊动不了小镇,就算有人听见也只会置之不理,毕竟没人想跟他家有任何瓜葛。
江宣抓上赵荣花轮椅后身的把手,俯身,说,“姥姥,你把钱给他们干什么,要打要骂随便他们,反正他们不敢动真格。”
这伙要债的是从今年年初找上来的,也不知是谁给他们的消息。
江伟杰欠下的债早在江宣父母死后就已还完,哪成想,那伙人说还有二十万,本不富裕的生活雪上加霜,每每一要债,表面上是来要钱,背后像是来要这家人命的。
江宣没见过姥爷,听赵荣华讲,姥爷是南方人,当年身为矿井工人的姥爷来北方工作,在姥姥的家乡遇见了姥姥,随着日日相见,两个年轻人有了感情,不顾距离之差,背地里私定终身。
好在他们彼此的父母比较开明,姥姥和姥爷在婚事上也算圆满。
姥爷因为姥姥在北方短暂定了居,但姥爷工作忙,走南闯北,满中国跑,和姥姥常常是聚少离多,日子本平淡无波地过,不想,在姥姥年近四十时,姥爷因一场矿难就此离世。
姥姥独自在北方黯然伤神了二十余年,后来,在江宣十岁时,姥姥的父母双双去世,姥爷在南方的父母也相继而亡,就这样,饱受离殇的姥姥来到南方去处理公公婆婆的后事。
这一去,便再也没有回来。
赵荣花前半生靠自己养育孩子,年轻时是出了名的女强人,如今年过七十,去年生了一场大病,卧床半年,现只能靠坐轮椅维持身体,积蓄只有每年丈夫的体恤金和平时刺绣挣来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