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好了,都别哭了,如今人都好端端的就行了,时候不早了,都回去歇息吧。”
老太太发话道。
众人听了,这才暂时收拾了心情,卫璇领着卫琛回到自己跨院。
卫璇招招手,菖蒲便呈上食盒,里头装着几样卫琛最爱吃的糕点,卫琛见了惊呼道:“栗子糕!”
卫璇坐在卫琛对面,笑得苦涩,她伸手替卫琛擦去嘴角的碎屑。卫琛太熟悉卫璇了,他知道卫璇这副神情意味着什么,抬头冲着她一笑。
这一笑击溃了卫璇内心的防线,她叹了口气道:“小琛想不想听故事?”
卫琛定定地看向卫璇,“大姐姐愿意说,我就愿意听。”
卫璇还未张口,眼中已有了酸涩的感觉,她撑着头,眼泪从眼角无声滑落,“嗯……让我想想,该从哪儿开始说呢……”
卫琛其实远没有看起来这般坦荡,因为他知道卫璇接下来要说的一切与那个人有关。
“春蒐的时候,谢庭阙找到了我,给我看了一封信,那封信上记录了韩礼的生平,方方面面一应俱全,包括他后来是怎么拐卖良家妇女,又是怎么利用她们敲开高官的府门的。”
卫琛瞳孔猛地一缩,“你从那个时候就知道……那你为什么还要嫁,是不是他逼迫你?!”
卫璇摇了摇头。
“那是为什么?”
卫琛简直急得心快跳出来了。
但卫璇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小琛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习武吗?不是因为我有天赋学得快而喜欢,而是背后真正的原因。”
卫琛想了想道:“边疆,娘说你想去边疆。”
“对,我就是想征战边疆,想抗阵杀敌,挣个满身军功。”
卫璇的眼泪不再流了,她目光灼灼,“金紫万千谁治国,裙钗一二可齐家,凭什么韩礼这样尸位素餐的人说到尽忠报国都能夸夸其谈,别人私下里都称他小韩相,我就得嫁作人妇,就算有无尽的野心,也不过是困在后宅与另一个可怜人争那主母的位置,凭什么?”
“所以谢庭阙同我一说,我没有犹豫便答应了,处于我的身份和位置,这是一个太难得的机会了,一个能逃出四方宅院,博出我自己的天地的机会。”
外头的天已经黑透了,卫璇在家里并未梳妆,只简简单单束了个马尾,整个人英气勃发,周身之气势,直晃得卫琛睁不开眼。
“谢庭阙是个聪明人,他一眼就看透了我。他叫我嫁给韩礼,去帮他偷一本名册,上头记录了所有参与此事的朝中要员的名字,事成以后,再由他揭露韩礼的罪行,还我自由之身。”
卫璇凝视窗外的花灯,淡淡道:“爹爹与娘亲虽然疼我爱我,但在有些事情上是不可能让步的,唯有我顺着他们的意思,结成一桩遇人不淑的婚姻,付出一些代价,再利用他们的同情心,才能做我想做的事。”
卫璇说得字字诛心,像把自己的心剖开来,一点点拿给卫琛看,“小琛是不是也觉得我很自私,为了一己私欲,肆无忌惮地利用亲人对我的爱。”
卫琛没有说话,心中满是震撼。他无法去评判卫璇是否自私,因为连他自己也是享受了男子的身份,无需做什么,就能去建功立业,去庙堂战场大展拳脚。卫璇却要谋划许久,甚至委身嫁给那样的人,日日夜夜饱受愧疚折磨,就为一个别人轻而易举就能做成的事,就算这其中她有诸多算计,又有谁能说她什么?
因而,卫琛认真告诉她:“我没有觉得你自私,我觉得你是可以比肩常德将军的人。”
卫璇听得鼻头一酸,泪如雨下,她嘴里喃喃了几句“卫琛”
,便要扑进他怀里。
卫琛却伸出“一指禅”
,抵住卫璇的额头,教训道:“可你做得也不对,你实在是太低估爹爹和娘亲对你的爱了,你都没与他们认真谈过,就自说自话,出此下策,实在是不该。”
卫璇红着眼圈儿低下头,心里也难受不已。
“等过几日,娘缓过神了,你先去给她道个歉,再像今日与我这样,将自己内心所思所想剖析给她听,她未尝会不同意。”
卫琛看着卫璇道:“所谓亲情,不就是彼此拖累亏欠,却又相互扶持,难舍难分吗?”
卫璇垂泪应声。
这厢卫璇的心结算是解了,卫琛却还愁眉不展。晚上,一个人在偌大的床上辗转反侧,次日一早,眼下两抹乌青,在他白皙的脸上十分打眼。
崔氏收拾妥当来到卫琛屋里,“脸色怎么这么差,昨夜没睡好吗?”
她摸了摸卫琛的脸。
卫琛点点头。
“既然如此,今日宁国公府老夫人的寿辰宴你就别去了,在家好好休息吧。”
崔氏道。
“我要去。”
卫琛一副坚定模样。
真是奇了,平时这些宴请,卫琛都是能躲则躲,今日怎么转性了,崔氏愣愣开口,“哦,要去就赶紧洗漱更衣吧,时候不早了。”
一炷香以后,卫琛跟着崔氏去了宁国公府。
席上,卫琛也没有什么心思用膳或是与人攀谈,随意扯了个托辞便溜了出来,一路漫无目的地乱走。
冬日的隐宝居别有滋味,盐雪催枯木,无风也无云,寒蓝的天上澄澈透明,一派萧瑟景象。若换作寻常,卫琛就该铺排了纸墨,涂上两笔了,现下却没有那份闲心。
不知怎么就走到了天机阁。卫琛四下张望了一眼,一个人都没看见,国公府寿宴,贵客云集,仆妇小厮们都去前院儿看顾客人了。
昨晚一夜未眠,肺热不解,卫琛忽然觉得有些口渴。他看见天机阁内的矮机上摆了茶盏,忍不住走进去,连饮了五杯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