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谢庭阙将马停在了一块似鸟喙般前凸的石头处,视野豁然开朗,云淡风轻,举目能远眺皇城,白雪镶黄瓦,绿竹掩红墙,一派好风光。
卫琛醉心于美景,忍不住自己跳下马,唯一的败笔就是落地的时候踉跄了一下,双膝一软跪倒在雪里。马背对于卫琛来说过于宽了,卫琛身量不够,兴奋退却后胯骨的疼痛逐渐占了上风,卫琛两腿都有些合不拢,走起路来像一只横行霸道的螃蟹。
谢庭阙翻身下马,将卫琛腿上的雪拍掉,“怎么这个姿势,可是哪儿伤着了?”
卫琛摇摇头:“在马上颠了许久,腿麻了,下来缓缓就好。”
谢庭阙闻言点点头,将踏雪背上的行囊取下来,就将它放去一边吃草。
“这里头装的是什么?”
卫琛好奇,方才行路的时候这个行囊就硌在他腿上。
只见谢庭阙像庙会上的把戏人一般,从小小的牛皮袋子里变出了一张兽皮、一个火折子、一捆干柴、几根铁钎还有一罐琥珀色的酱料。谢庭阙找了块平坦的地方,将积雪扫清,把兽皮垫在地下给卫琛坐,又三下五除二生起火。
前头才落了一场雪,正是“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的好时节,若是再炙点肉,那才真真是赛神仙。
“你在这里歇一会儿,我去猎点好东西来。”
浮玉岗紧邻皇家围场,围场常年有人看守,为了迎接即将到来的冬狩,围场里的兔儿个个被喂得膘肥体壮,偶尔会有个别迷了路,跑来浮玉岗,便宜谢庭阙等人。
“我不能和你一起去吗?”
卫琛跃跃欲试地问谢庭阙。
“得有人留在这看着火。”
谢庭阙笑道,“况且你方才为了吃我烤的肉拜倒在雪中,最好赶紧烤火取暖,你病才刚好,若雪润进衣裳,回去只怕是要着凉,我也不好和表姑母交代。”
“好吧。”
卫琛语气有些失望。他已经记不清这是在谢庭阙面前丢过的第几次脸了,练就了通天本事,可以自行忽略谢庭阙言语中的调侃。
“等春蒐的时候我再央了皇孙喊你一道儿,到时带你去围场里猎些好东西。”
谢庭阙许诺道。
“我一无功名,二无官爵,如何能随行皇家春蒐,你同皇孙很熟吗?”
“我自有办法,你且等着就是。”
言罢,谢庭阙取了弓转身走向密林。
不过片刻,谢庭阙就提着几只灰毛野兔回来了。他借着雪水将野兔清理干净,再为其刷上一层秘制酱料,拿铁钎串了置于火上烤,不多时,兔肉就渐渐泌下油来。谢庭阙将兔肉翻个面,再撒上点细盐,又往火堆里添些柴,静等高火将兔肉表皮烤得酥脆。
卫琛的肚子应声而响,他先前哪里体验过如此有野趣的事,渴了就温酒喝,饿了就就地取材,而这一切都得益于谢庭阙,他怎么这样厉害。卫琛抱膝坐着,下巴抵在胳膊上,不动声色地侧目打量认真烤肉的谢庭阙,嘴巴动了动,欲言又止。
“有什么想问的就问。”
谢庭阙像后脑勺长眼睛一般。
到底是没压住好奇,卫琛鼓起勇气问道。:“你缘何救我?那般珍贵的丹药,轻易与人,你就舍得?”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再珍贵的东西也不过是身外之物罢了,不应挂怀。”
谢庭阙伸手拨了拨火堆,未烧透的干柴噼啪作响,见卫琛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他笑了笑道:“我给你讲个故事。”
谢庭阙微仰着头,像是在找寻久远的记忆,他视线穿过凋零萧瑟的树枝,凝望雪后一碧如洗的天空,许久许久才道:“许多年前,先皇携麾下大将北征,大败瓦剌首领马哈木于色楞格河,先皇率先班师回朝,两年后,大将军收兵”
“你说的故事不就是大殷朝的历史吗,这些我都知道的呀。”
卫琛忍不住出言打断,不懂这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见兔子烤得差不多了,谢庭阙又拿出一副白釉莲花温碗注子,温了些酒,继续道:“莫急,后面我要讲的你绝对不知道。大将军收兵后,途经静亭山,救下一位僧人。僧人邀其对弈,二人执子博弈间,大将军得家书曰其儿媳临盆,诞下一男孩,大将军儿孙绕膝,欣喜异常。僧人为报八方施主恩,从怀中取出一布包,里头包的就是枯骨化春丹。”
说完,谢庭阙扯下一只兔腿递给卫琛,“尝尝吧。”
“然后呢,然后呢?”
美食当前,卫琛头一次不动如山,因为他听出来了,那位僧人应该就是慧缘大师,大将军则是谢庭阙的爷爷老宁国侯。
“然后我瞧你像个知恩图报的有钱人,顺手就将你救喽。”
谢庭阙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忽而大笑出声:“现在去庙里祈福还是一出手就六百两的香油钱吗,小土豪?”
两人关系比先前亲近不少,卫琛也不再一口一个表哥小弟的了。听见谢庭阙调侃自己,卫琛侧身偷偷翻了个白眼,不再搭理他,专心吃起兔腿来。谢庭阙的手艺确实了得,烤肉酱调得香而不油,鲜而食后不口干,兔腿外皮酥脆,内里汁水十足。
“万一以后你考不出功名还可以去烤兔子,就这手艺,想来也饿不死。”
心眼比针尖小的卫琛忍不住回嘴道。
“春闱在即,我头悬梁、锥刺股地准备了许久,居然咒我去烤兔子,小琛好狠的心。”
谢庭阙闻言长叹一口气,手中吃了两口的兔腿也不想吃了,放回架子上,佝偻着背一副郁郁不得志的可怜模样。
“我没想咒你,我只是说万一,还有万分之九千九百九十九呢。再说了,我花重金给你请的保佑平安、登科及第的长明灯还在奉国寺燃着呢,若是我一句话就将你说落榜了,这奉国寺得赔十倍银子给我。”
卫琛着急地大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