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岸的夜市开了,酒吧也亮起灯来,后街有了热闹的迹象,在人潮来临之前谭溪找到了他——穿兜帽衫和校服的高中生,正蹲在水边的台阶上愣神。
“喂,是你吧?”
谭溪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对方转过头来,两个人双双怔然。
“怎么是你啊?”
裴筝微张着嘴,看向谭溪的眼睛被灯光照出轻盈的水光。他眼角有点红,刚刚哭过一场,不说话时还好,一张口,浓厚的鼻音就扑面而来。
是熟人就好办了,她刚才还在愁怎么照顾对方的情绪,现在也不需要太担心了。
“走吧,沉梦秋拜托我给你找个窝住,先回家吃饭。”
“你认识沉梦秋啊?”
裴筝闷闷地跟在她后面,半个影子溺死在江水里。
“狱友啦。”
说着,沉梦秋的电话便打来了,是询问她接到人了没有。谭溪回头看了眼裴筝,将手机递给他,“说句话吗?”
对方迟疑了两秒接过来,之后便是一声温吞又迟缓的“对不起”
。
沉梦秋有话说,具体说的什么谭溪也听不见,但大概离不开分手和讲道理两个主题。裴筝安静地听着,眼神落在脚尖上,偶尔出些嗯、哦的声响,算是回应。
谭溪不急,摸出来条烟点上,倚着路边的栏杆看街景。
裴筝可以任性,但沉梦秋不可以。成年人要讲道理,讲道理就不快乐。
她想起来谭鸣,谭鸣也和她讲过道理,亲人是不可以做爱人的,她问可不可以不讲理。
不可以。 从前不可以,现在也不可以。谭溪入狱之前从没想过要为她的爱付出什么代价,等到再长大了些就明白了,越渴望便越难成全。人只有两只手,能拿得东西太有限,虽然她不需要体面,但是谭鸣需要。
沉梦秋也需要。
一颗烟快抽尽了,火星子马上就要烫到嘴,裴筝终于挂了电话。他把手机还给谭溪,一步当先走在前面,“走吧。”
“分手了?”
她不觉得自己嘴欠,但对方不吭声,把帽子一戴低着头往前走,步伐快得她跟不上。谭溪嘿嘿地笑,伸手拍拍他的肩膀,没事儿似地说:“会疼那才叫爱。行了,请你吃烧烤去。”
爱要付出代价,爱和烧烤一样致癌。
附近有大排档,她和裴筝找了个空位坐下,先点了扎啤酒。谭溪把菜单递给裴筝,问他:“会喝啤酒吗?”
裴筝点头,她又让人加了一扎。
“准备什么时候回家?”
“再说吧……至少今天不回去了。”
少年神色黯淡,脸上跟蒙了层透明的纱一样,他喝了口酒,嘴里又苦又辣,说话的时候并不看着谭溪,仿佛是自言自语。
“我妈找到沉梦秋家里去了,不然她也不会不要我。都说好了等我考上大学,她就跟我去一个城市,现在说分手就分手了,你们大人是不是都心口不一,都是骗子?”
谭溪从来没见过裴筝这么多话,犹豫着插了一嘴,“她也要顾及你妈的感受,换作我儿子,我也要急。”
“那我是什么,我是她养的一条狗吗?说扔就扔了,沉梦秋扔我几次了?先是说误会,又是年龄不合适……扔就扔了,舍不得,一喊名字狗又巴巴地过来了。”
谭溪眨了眨眼,觉得裴筝把自己给骂了。她算是谭鸣的一条狗吗?
从小养熟了,狗没有办法再爱其他人。狗闯祸了一脚踢开,被需要了就听着口哨跑过来……谭溪尴尬地别开眼睛,决定不再纠结自己是不是谭鸣的哈巴狗的事情。
“但离家出走太幼稚了,也就是感动一下自己,最后都要回去的。”
她把话又绕了回来,“记得给你妈打电话报平安。”
“知道了。”
沿江的公路不禁摩,晚上常有人来兜风,马达声从路口一直轰到江对岸。谭溪记得扈愁眠也有一辆蓝白重机,听说把一年的收入全砸进去了,提车的时候扈媛媛差点把他揍死在店里。
烤串上桌,带着烟熏的香味,谭溪在上面挥挥热气,示意裴筝吃饭。谭鸣的晚饭泡汤已成事实,她给对方了信息,晚上也不留宿了,让他自己对着照片撸。
马达声由远及近,谭溪放下手机,嘴里叼着羊肉串往门口看去。是对小情侣来溜车的,男人把车扎好,伸手抱女朋友下来。摘了头盔,两人手拉手地挑了处桌子坐下。
谭溪嘴里叼的羊肉串掉在了地上。
裴筝莫名其妙,顺着她的目光也看过去……羊肉串掉在了地上,大脑宕机。
“你你你、你嫂子?”
“应该是吧……”
谭溪舔了舔嘴唇,目光粘在了那两个人身上。她点开四人的群聊,了个消息过去。
【家人们,我知道扈愁眠的女朋友是谁了……】
【谁?】
【你遇见了?拍个照片看看!】
【你认识小眠的女朋友?快点看看他女朋友的娘家人在不在,一会儿要是打起来你赶紧过去帮忙!】
谭溪成功地把话题炸开了,由着扈媛媛在一旁干着急,放下手机全身而退。她瞥了眼远处的扈愁眠和瞿曦,又看看一脸小心的裴筝,问道:“还吃吗。”
裴筝摇头,她又说:“那走吧,回家烤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