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等白飞身体恢复些,他跟在雁子后面聊家常。
“家里还好不。”
“都好呢。”
10年前在弄堂里,红雁与白飞一起看着正中伟人像和泥香炉。一到中午,姐姐给弟弟喂饭,见他乖乖一口口吃着,露出天使才有的微笑,记忆里白飞挺胖,脸与胳膊上有小小涡旋。
洗碗、喂鸡,院子里母鸡见有吃食,成群赶来,把西瓜皮啄成一张青白薄纸。一只小鸡生病了,雁子手摸着它稚嫩羽毛,把小鸡抱在怀里。
“你勇哥说,明天上集市帮你找一份体面事做。也好,整天做这样下等活,一辈子受苦受累。”
于是第二天,白飞和徐勇挤上一列硬坐普快火车。他抬头看见架子上堆满行李,过道都快塞满。左边有人大口吸着烟,前排一个中年男人脱掉鞋子,老婆吃瓜子吐皮,各种人聊天很聒噪,车厢弥漫着烟气、脚臭、酸涩汗气和泡面辛辣味。徐勇帮他斜背挎包从出站口出来,刚好凌晨4点钟,解放路附近商圈还紧闭大门,他俩来到城南路丁字口——广场上居然坐着、站着、蹲着、躺着各种人,4点半就老板在人堆中寻人。
“县区最大的劳务市场。”
“招饭店厨师,一个月这个数。”
老板张开一对五指对前面胖男人说“1000!”
“会炒菜吗?”
徐勇扭头问白飞,见少年低着头
“喂,你们,想进皮鞋厂吗?”
有个包工头拉住他们
一旁黄发妇女冷笑“皮鞋厂里真能累死人!”
中年男人把烟蒂掐了,打量妇女一眼,再看看白飞瘦弱模样,他还是找黄发女人搭讪说工资高。
有人看了白飞也问了他,可少年没有厨艺、开车、电焊、维修、护理、装修、美容美发方面技能,这样瘦,干体力活也不适合。
“身高170,体重有90斤吗?”
或者说“这么小,你是不是童工。”
整整一天过去了,眼见街道被路灯点亮,白飞觉得自己和安徒生童话中卖火柴女孩一样,他陷落于橱窗摇曳灯光,许愿不是自己能卖出一个好价格,而是有谁愿意要他和收留他吗?
徐勇拉着他路过一家银行at间,玻璃门里是一个烂棉絮包裹的人,穿掉跟烂鞋子的一只脚露在外头,一动不动让人怀疑是否还活着。
劳务市场有残酷的淘汰机制,弱小、无能、无用者唯有被弃置。
差不多8点钟,徐勇看了看手表,邀请白飞走进一家四川佬开的面馆里。两人点了一碗盖浇面,和一份骨头蛋,大口吃起来。男人举起面条,看着心灰意冷的男孩,心想等他有心理落差后,接下来也就好谈了。皇冠明珠夜总会缺夜工,工作时间晚上5点到凌晨3点,价钱是700元一个月。
他们站在灯火辉煌的ktv门口,徐勇拍拍他肩膀,感觉是时候把这个包袱给撂下。
“活累一点、脏一点,你白天能扛还可以去隔壁宾馆当钟点工!价钱350元,这样收入就挺可观。”
白飞没有说话,他不敢相信自己如此轻易找到了工作。
徐勇有些不耐烦“你不同意,我再去找下一家,自己条件心里没数吗?”
“不麻烦,就这个吧。”
男人带他进店介绍给ktv老板娘,她心知肚明月工资开低了100元,这里头100块是中介费,举着烟对白飞点点头“这是你什么人?”
“程姐,是我亲戚,以后你多照顾一下。”
“今天晚上能不能来?”
徐勇推了白飞一下,他连忙说“能。”
“行,那就这样,我跟你联系一下租房事情。程姐你带这个孩子四处看看,多了解一下。”
再次回忆起这句话之后,已是上了一个月班。
晚上白飞擦拭过被呕吐物污染地面,捡到装满小便啤酒品,洗过肮脏马桶,他用抹布揩拭沙发上各种液体、果皮壳。有一次,他被迫加班到凌晨四点,那是一群大学生给朋友过生日。白飞踩在一坨鲜白色奶油蛋糕上,似乎还插着一只蓝色小蜡烛,桌、椅、壁纸、电视目所能及之处,全部沾上了奶油,吃剩水果瓜子嵌在沙发座椅中,半瓶矿泉水被他碰倒在地上。这些人结账后额外付给老板娘300元,他们玩得十分尽兴,过生日女生还带着一顶金红色纸皇冠,白飞从她身边路过,女孩掩上口鼻逃到另一边。
自己已经一个礼拜没有洗头洗澡,成天和垃圾打交道,散发刺鼻臭味。
大学生离开后,拿着抹布,他呆呆看着!目光逐渐湿润!
读书的意义在此刻具象化。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在江西封闭山区某个落后县城,人们不羡慕做官经商,如果你是贫困人家能够出清华北大孩子,酒桌上都会争相找你敬酒。他现在终于明白,班主任口中常常唠叨“吃不了读书的苦,吃一辈子生活的苦”
是怎么来的。
下班后路过厨房污秽油污后巷、塑料带和食物残渣在发酵,少年顶着黑眼圈,感觉世界只剩下一条暗无天日的街道,未来5-60年人生徐徐展开,却看不到一点光辉和希望。
白飞跪在灰暗蒙尘的街道上,掩面痛哭,他哭那个懵懂无知的自己。
蛇贩
生活上温饱勉强解决后,一些空白空间里,内心渴望又冒头。出租房浴室,他在一片蒸腾热气中发泄完,迷离看着双手,感觉骨头泛着空虚泡沫。
一天下午灿烂阳光中,他犹豫很久,走进“胖子浴室。”
总能遇见谁,说上几句话吧?或许是同乡,也许是异地游子。
浴室大厅摆放黑皮沙发,漆皮脱落露出白雾一样的棉,更衣室衣柜是木质,大厅休息室内单人床可见烟灰留下焦洞,往里走是更昏暗巷道。精神与□□一样贫乏,少年包裹在浓郁黑暗中,直觉敏锐,在脱衣服时他不小心擦到一个人,对方很快就跟了上来。在浴室关上门前,白飞胆怯抬头,发现他是一个光头强壮男人,隔壁浴室里传来一阵阵叫唤喊,氤氲水汽里弥漫着强烈雄性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