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贾政还没到放松的时候,薛蟠这祸头子人命官司已经惹了。现在没有贾雨村给他擦屁股,碍于王子腾的权势和四大家,当地知府可能还是会轻拿轻放,到时候还是跑都中来,还是借住贾家,一样甩不开,女眷住府里还行,他得想个法子送走才好。
“叫后街住的侯宁来。”
贾政想着,走出来吩咐小厮道。府内的管事他是不敢轻易用的,倒是老国公留下的人手可靠一些。
很快,侯宁就进来了,贾政让他往南边去,理由也是现成的,钦天监说今冬天气异常寒冷,担心南边庄子没有经验,应对不力,加上也有几年没派人去了,遣他去看看。暗里嘱咐他先快马加鞭去金陵,调查清楚情况,找到冯渊家人或好友,劝其越级到都中上访,定要咬死,薛家方会出大价钱摆平,又让他查实涉案仆人和甄士隐家下落,还有打听一下薛家宗亲。
安排好人,贾政吃过午饭,才踏实补了一觉。睡醒,天黑压压的,下起了今冬第一场雪。
雪花纷纷扬扬,门口小厮缩在门后打着瞌睡。贾政也没叫人,饶有兴致的打着伞绕着花园看了一回,又爬上假山望了望贾府。只见屋宇连片、重檐叠栋,有种沉默厚重的力量,连人都仿佛融入其中,呼吸都不自觉轻了。烛光渐次亮起,如月散瑶光,莹莹点点。他轻轻长长的呼了口气,心神为之一清。
下了假山,抬步往灯光最盛处来。
贾母的院子一如既往的热闹,外边天寒地冻,屋里暖融融的,众人正簇拥着贾母说笑逗趣。
“去通报一声。”
贾政到了荣庆堂门口,对门边玩花绳的小丫头道。
抬头望着屋檐上挂着的几盏簇新六角纱灯,心里盘算着待会要说的话。
很快屋内说笑声小了,丫鬟来请,贾政进屋先拜见贾母,关心几句贾母的起居饮食,又和刑夫人见礼,温言鼓励几句小辈,贾母见他行事,知有话说,找了理由让人退下。
待众人下去,丫鬟们把门带上,贾母让他坐到身边,觑着他的神色问道,“去见你舅兄了,有什么事吗”
“说来是喜事,”
贾政捡起塌上的木槌,帮贾母捶打,“蒙圣人关照,舅兄升了九省统制,不日就要出省巡边。”
贾母皱了下眉,“哦,这是好事啊,”
紧接着又问道,“可有说接京营节度使位的是谁”
“没说,得等圣人安排了才知道。”
一瞬间,贾政觉得贾母的脸色都晦暗了些,缓了缓才道,“也是,圣人自有明断。”
“只是可惜了咱们家在京营的旧关系,新京营节度使到任,咱们家没有什么好处可以给原来跟着那些人,光有人情维系迟早散了,再一个,当时拱舅兄上位用了不少关系,这说走就走的,而且还是外放,人家看着以后帮咱们也得斟酌一下了。”
贾政干脆直白说道。
原身是不会说这些话的,说好听一点叫素性潇洒,不以俗务为要,说难听点脑袋缺根筋,看事浅薄,只看表面,跟小孩子似的。贾政不打算沿着原身的性子走,见贾母惊讶的看过来,也不急着先辩解,坦然道,“现如今,咱们家已经没落了。”
“老太太,以往我总自命不凡,读了几本书,被人看在老爷面上夸了几句,就以为自己是文曲在世,是正经读书人了,屡试不中,劳累老爷弥留之际还在想着替我求个功名,好歹下半生落口饭吃。十几年仕途,寸步未尽,只以为是自己清正,不迎合时流,不媚上欺下,所以被压着,现在想来是自己才疏志浅,不知多少人背后看笑话呢,蹉跎半生,一事无成。”
说得有些颓丧。人生一大痛是少年不努力,中年才知无力。
“我的儿啊,切不可如此说,你撑起一大家子呢,哪里就说着如此不堪”
,贾母有些惊到,忙抚着他的背宽慰道,
贾政摇摇头,“老太太,不用安慰我了,我愧对祖宗”
“家里,早先大哥因为大嫂的事一蹶不振,初有避祸的缘故,后来是甘于如此,琏儿也因此疏于管教,珠儿”
说道此处,贾政有些哽咽,眼眶泛红,过了会才缓过来,“宝玉还是一团孩子气,这个年龄珠儿都读四书了,可见虽有些小聪明,但终究不及,再来环儿、琮儿,天资有限。”
“老太太,这个家老的老,小的小,没有根结实的顶梁柱。现在老爷留下的面子还在,等耗尽了可怎么办啊。”
说罢,掩涕长叹一声。
“我的儿啊,你这是悟了,”
贾母拿帕子擦擦眼角,又喜又悲,“祖宗保佑,下去我也有脸见老公爷了。”
“老太太,悟的太晚了。”
贾政悲道,“要是早点,珠儿或许不会被我逼得元春也不会进宫咱们家也不至于这样子。”
“还不晚,还不晚,”
贾母紧紧抓住贾政的手,怕他转不过弯来,安慰道,“你大哥虽糊涂些,但不出去惹事,你儿子侄子现在教还来得及,家里男人出息了,元春和她姊妹几个才有依靠。虽然不比老公爷在时,慢慢来,总不至于混不下去。”
“老太太,慢慢来,只怕别人不会给咱们那么多时间。”
贾政伏在她膝上。
贾母哭道,“我的儿,不怕,咱们家也不是没有保命的,你只管按你的想法做,我老了,帮不了许多,只能尽力不叫拖着后腿。”
贾政没问有什么保命的,老太太也不一定说,他知道老公爷留了些势力,比如书中贾赦联系的平安州,严格来说,他毕竟不是荣国府继承人,有些东西可能老太太知道,可能有些贾赦才知道。
他只趁着贾母心疼,趁机把想整顿家中和族学的想法说了,也提了几个男孩子读书的事,这就涉及到把宝玉迁去前院,为此特别承诺了绝不轻易打儿子。老太太倒是一一应承下来,就是宝玉这里舍不得,让过完年才搬。贾政也没强求,反正届时老太太再留,就多磨几次,总会成功的,自古就没有拗过儿子的母亲。
等贾政从贾母院中出来时,已是月上柳梢,雪停了,白茫茫一片,反而显得亮堂些。
他站在廊下,看着影影绰绰的照壁游廊,长长吐了一口气,虽不算十全十美,但第一步总算是迈出去了。
在贾政看来,贾家内部就像公司,总管房是办公室兼人事部门,帐房、银库是财务部门,买办房是采购部门,庄田、粮仓和饲养场是子公司,针线房、车轿房、古董房等等是各业务部门,贾母是不管事的董事长,王熙凤是职业经理人,王夫人是总裁,好在这董事长是母亲。
这样看来,穿成贾政算是矮子里拔将军,总比穿成小辈好,现在贾母点头同意,内部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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