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当时很有站起来说点什么的冲动。他小时候看葛优和徐帆演的《不见不散》,徐帆说葛优没理想没出息,葛优急了,在黑板上画一个珠穆朗玛峰,把中段炸了,说我也有理想,我的理想是把珠穆朗玛峰炸开一个口子,这样西南的暖风能够进入青藏高原,把雪域绝地化作江南水乡!可语文老师批评的时候目光远大高瞻远瞩,直视教室最后几排正在打瞌睡的同学,所以连眼角的余光都没有瞟向路明非,更没有要他解释一下自己写作文时的心路历程,所以路明非也就失去了站起来为自己辩护的机会。
路明非的幻想分为两个阶段。初中时他还对自己考古学家的爸妈很是敬仰,于是幻想自己成为印第安纳琼斯,和他那对靠不住的爸妈组一个探险队,在巴西的雨林里寻觅南美古城。
到了高中时,路明非的幻想上了一个层次,那是源自他某一次看了三部连映的《黑客帝国》,他觉得自己应该有种非常神奇的能力还没有被发掘出来,像“neo”
那样,是“theone”
。某一天会有一个神秘人物来发掘他这个能力,他将在众人灼灼的目光里摇身一变……至于变成什么他还没想好。每次学校办春节联欢晚会时班里那个钢琴十级的小美女柳淼淼在舞台上弹琴,同班男生一身黑色礼服围着钢琴翩翩起舞,路明非就托在腮帮子坐在一个被人遗忘的角落里,浮想联翩,想着也许会有一架直升飞机从天而降来接他,有一群黑衣墨镜男以电影里面cia特工般的冷酷走进会场,沉着嗓子说,路明非先生,不是看春节联欢晚会的时候了,组织在召唤你,战争就要爆发。然后他们会给路明非套上黑色不知名的军服和长风衣,簇拥着他在同学们的目光中离开会场,会场外一架漆黑的直升机轰响着,巨大的旋翼掀起狂风,如刀割面。那时候无论是小美女柳淼淼还是跳舞的男生,都会停下来呆呆地看着路明非的背影。
每年生日路明非都会想会不会有直升飞机来接他,但从十五岁到十八岁,他连直升飞机的毛都没看见过。
路明非知道这些恢宏的想像不过是帮他自己打发时间而已,但他实在身无长物,作为“路鸣泽的哥哥”
他从自己身上找不出什么优点可以自豪。对他而言未来应该就是上一个不出名的大学,在大学里谈个恋爱,出来找份工作租个房子,也许他父母偶尔想起他的时候会催催他结婚,然后他就结婚了,生个孩子,天天上班。
随着这封来自美国的信,他一潭死水般的生活似乎就要发生点改变了。可在这次家庭会议中,他就像是个局外人,缩在沙发一角双手老老实实地放在膝盖上,客厅里回荡着叔叔婶婶和路鸣泽永无止境的嘀嘀咕咕。
路明非知道婶婶和路鸣泽有点受打击,如果这封信是真的,那就是个天大的狗屎运,十年都落不到一个人身上的,被路明非占了先,明年路鸣泽再申请就得落下风,路鸣泽首先就不高兴,婶婶也不喜欢看这个蔫蔫的孩子忽然就抖了起来。叔叔其实倒是个比较随和的家伙,估计只要路明非愿意把那只手机送给叔叔,叔叔会很乐意地帮他跑护照签证什么的,叔叔已经一再强调了,这手机到了美国也没法用,这是台中国移动定制的2g机器,美国那边早3g了。
他起身走出了客厅。完全没有人注意到他这个主角的离开,叔叔婶婶和路鸣泽依旧争论着这封录取通知书的真伪。
路明非回到自己的房间,打开那台老笔记本挂上了网,连上了qq,盯着那个戴棒球帽的女孩头像看,那个头像还是灰的,离线或者隐身,反正没有留言。路明非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他是18个小时以前留的言,问陈雯雯明天晚上要不要参加文学社的活动。
陈雯雯其实并不戴棒球帽,她有一头细软笔直的长发,很漂亮,用不着拿棒球帽遮掩。路明非认识陈雯雯是在他进校的那一天,陈雯雯很低调地被一辆帕萨特送来,穿着白色的棉布裙子和一双蕾丝花边的白短袜,长发上坠着一只hellokitty的发卡。
路明非班上最惹火的女孩应该是“小天女”
苏晓樯,苏晓樯那天似乎是被一辆宝马750i还是一辆奔驰s500送来,眼角眉梢都跳荡着骄傲,挥别了她做煤矿生意的老爹之后进班报到,带着审视的目光打量新班里的男生们,也期盼着他们以惊慕的眼光回看她。但是男生们都斜眼看着远不如苏晓樯亮眼的陈雯雯,因为陈雯雯办完手续之后就捧着一本杜拉斯的《情人》在走廊的长椅上读,阳光照在她白色的棉布裙子和肌肤上,一切仿佛都是透明的。
“小天女”
骄傲了十五年,进高中的第一天就被一个小文艺女青年打败了,满腔的不忿。此刻偏偏有一个没眼色的男生站在她身边,对着陈雯雯指指点点,跟“小天女”
说,“那个估计就是我们新班的班花了。”
“小天女”
自负美貌,何曾受过这等欺辱,在男生脚面上狠狠踩了一脚,掉头就走。
那个男生就是路明非。
其实路明非是个非常坦白的人,他觉得陈雯雯比小天女好看,他就这么说了,谁知道跟小天女结了整整三年的冤家。他这么说全然没有什么贼心,因为当时围着陈雯雯观赏的,足有七八个男生,每一个都比他强,后来这些人就组了文学社。这个文学社的核心就是陈雯雯,每周活动,读一些又冷又悲伤的欧美文学作品,还写读后感交给语文老师批改,按照路明非叔叔的说法,读的都是些“中产阶级女白人”
读的书,不明白路明非这般缺根弦儿的家伙为何会是文学社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