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执同样眼珠不错地注视着她,压低声音:“一句也不让说?”
“最好是这样。”
“好吧。”
丁思渺转过身去推开了门,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泡面的香气,乍一闻,有红烧牛肉和香菇炖鸡。
林小鑫正端坐在两张病床中间的椅子上,手里捧着桶泡面在吸溜。
他左边靠门近的那张床位上坐着佳园,佳园正伏在床上书桌边写检讨,右手打着绷带,只好左手拿笔,每个字都写得万分艰难。
他右手边那张床位上正转笔的自然就是于零,于零头上也打着绷带,小书桌上铺着一张白纸,一字未写,纸边还有一桶没拆的泡面。
“你吃饱了吗?”
丁思渺走过去,探头看了眼佳园床边的泡面桶——连泡面汤都喝干净了,看来打这一架消耗的体力不少。
紧接着,她不待佳园回答,又转向坐镇楚河汉界的林小鑫:“辛苦啊林大团长,你没被误伤吧?”
“没有。”
林小鑫好像一只愤怒的河豚,合上泡面盖子,左右瞟了眼,意有所指到:“现在小孩真不拿纪律当回事,十分钟不看,一准儿给我捅篓子,我们班有几个男生每天斗鸡似的,掐来掐去我都习惯了,反正他们闹不出大动静。
不像那些平时闷不吭声的,看起来老实,一动起手来,真是没轻重啊,也不知道什么仇什么怨,照死里打,真出了事儿怎么办?想没想过!不仅自己的前途尽毁,就连我们也要受牵连。”
他右手边的于零毫不掩饰地切了一声,左手边的佳园倒是很冷静,犀利地说:“林老师,你想骂我们就直说,不用拐弯抹角。”
丁思渺转过头去和段执对视了一眼,都觉得场面有些滑稽,但为了照顾林小鑫的面子,他们不约而同地抿住嘴角没笑出来。
“林老师,给你带了点宵夜,出来吃吧。”
段执晃晃手里的购物袋。
林小鑫端着泡面刚起身,于零便不满地看向段执手里的袋子:“我的呢?”
丁思渺伸手拉上帘子,把那三人一同隔在帘外,看着于零平静道:“你有没有份,我说了算。”
于零是个习惯性缩头的乌龟,尤其对着丁思渺,见状立刻竖起胳膊,手掌托住脑袋,把脸朝向了另一侧,拒绝和丁思渺对视。
丁思渺坐在刚才林小鑫的凳子上,马丁靴上有雪,她跺了跺脚,浑不在意丁思渺的抗拒:“你好像挺怕我?”
于零在心里默默地哼了一声,她认为自己对丁思渺的态度绝不能归纳为“怕”
,至于具体是什么,她分辨不出来——她在云出镇长大,十几年里从未接触过像丁思渺一样独立强大又光彩照人的女性,即便意识到自己内心的一点向往,也出于自卑而不敢正视——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丁思渺肯定不会让着她。
这里人人都看在老于书记的面子上对她纵容,所以人人于零都敢上去挠两爪子,唯独丁思渺,于零是万万不敢再惹。
“佳园”
,丁思渺面朝于零坐着,上半身朝后微仰,轻声问:“你们为什么打架?”
佳园的声音倔强中带着一丝委屈:“她偷我东西。”
“偷你什么东西了?”
“那些不见的试卷,都是她偷的。”
“哦,是吗?”
丁思渺坐直了问于零:“你偷她试卷干什么?”
于零转回头,透过隔帘白了佳园一眼,又迅速把头扭回去,继续拿后脑勺对着丁思渺。
丁思渺:“佳园说的不对吗?她冤枉你了?”
于零没出声,背后佳园小声抗争着:“我没瞎说!”
丁思渺了然地点了点头,继续对着于零道:“那你不仅是偷窃成瘾,还敢做不敢当呐?”
于零再一次扭过头,这次她瞪的不是帘子后朦胧的身影,而是真真切切坐在她面前的丁思渺本人。
她此刻瞪丁思渺的眼神也愤怒,但与她看佳园时相比,这愤怒很站不住脚,好像一根火柴,点燃时最盛,燃烧中渐弱,没一会儿便败下阵来。
丁思渺静静地看着她的眼睛,发现于零眼神里的胆怯逐渐浮现出来,她应当是很想躲开的,可在丁思渺的注视下,她忘了躲,好几分钟过去,她眼里只剩下一片茫然。
丁思渺的声音和外边的冰雪天气一样冷,问于零:“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吗?”
于零迟疑地点了下头。
“你在透支你父亲生命的遗产,段执、谈校长、杜老板、李老师,甚至林小鑫、佳园,还有你其他的同学、邻居,他们因为于书记的去世对你心怀怜悯,过度宽容,你不该肆无忌惮地利用别人的同情。”
于零痴痴地看着她。
丁思渺从床底的纸箱里掏出一瓶矿泉水,拧开喝了一口,冰得牙齿打颤,她嘶了一声接着说:“你也不小了,应该能分得出来同情和爱不是一个东西,你偷窃、打架、厌学,离经叛道,无非是为了博关注求同情。
但是同情不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今天佳园忍无可忍和你翻脸,明天呢?谁会站在你的对立面?
总有一天,你会把自己搞得众叛亲离的。
我退一步说,即便你周围的都是绝世大好人,可以永无止尽地包容你,但是你得到这么多怜悯,你觉得自己被爱了吗?如果你觉得他们的包容是投射在你身上的爱,那很遗憾,这是你的错觉。”
于零眼眶泛红,恼羞成怒地撇开了视线,拿侧脸对着她,哑声道:“我听不懂。”
丁思渺耸了耸肩:“你还要我说的多明白呢?你是一个个体,活在你父亲的余荫下,或者活在他人的同情里,对你没有任何好处……时间在流逝,所有人都在往前走,你一个人留在原地撒泼打滚耍无赖,这是非常懦弱的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