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完,低头演奏了一段旋律,悠扬、绵长,但短促,戛然而止。
他擡起头看着镜头笑,他知道那个人肯定在看着此刻的他,对着镜头笑。
“那段经历是一段即兴的乐曲,只有真正被演奏出来,才知道它听起来是好是坏。如果是一段好听的音乐,那就趁着记忆还在,把它摹写下来,方便日后回味;如果是一段糟糕的音乐,那就演奏出来之后,让它被风吹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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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近十二个小时,37通电话,无一接通,孟昀舟这会儿就像一桶沸滚的铁水,仅被一根头发丝儿拉着,头发丝儿下一秒就要断,铁桶坠地是雷霆千钧,铁水横流要烧得寸草不生。
陶挚重返塞伦堡已有两年,这种情况还是头一回。
他脑子里冒出来所有最坏的猜测,譬如是那个记吃不记打的许少爷,譬如是那个因为杀了邵亚男蹲了监狱的陈威,譬如是被孟昀舟捏着家业威胁过的万雅妮。
孟昀舟坐在最靠近门边的位置,一手握着手机,以便在收到消息的第一时间沖出去采取他能想到的一切行动;一手按着大腿是在强迫自己尽量克制不要太显眼。
彭程和容章先生在聊主题曲的基调,时不时还问他怎麽想,他脑子空空只有陶挚两个字,一张嘴心里那团火就要烧个片甲不留。
彭程一脸笑,端着茶杯:“昀舟啊,怎麽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
就这麽一句话,孟昀舟都缓了好一会儿才回应:“导演,真不好意思,心里有事儿,对不住啊。”
他照直说了,彭程和容章都不计较,容章还劝他,说隔着六七个钟头的时差,一觉睡过去是极其有可能的,不用担心。
彭程还是笑,笑嘻嘻说别着急,说他去个卫生间。回来之后还是笑,笑得孟昀舟浑身的皮都不对劲了,才缓缓道:“《君子》的音乐团队一会儿过来,正好昀舟也在,可以从角色的角度提点儿建议。”
孟昀舟硬着头皮答应了,可手里把手机越捏越紧,手机壳都被他掐出咔咔的声音。
彭程还是笑,真不知道这老头子今天怎麽这麽多笑。
“昀舟啊,容老说得对,隔着时差,有时候对方睡个觉,就容易把电话漏过去,要不你这会儿再打一个试试?”
要是搁平常,孟昀舟擡头看一眼彭程,绝对能知道点儿啥,可今天他是真不在状态,满脑子焦得是一团浆糊,别说察言观色了,就是彭程一句话给他掰碎喂进去他都未必知道是什麽意思。
他就这麽愣愣把手机拿起来,拨号,放到耳边。
“嘟——”
“嘟——”
“嘟——”
还是没人接。
孟昀舟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忍不住从椅子上沖了起来:“导演,容先生,我得”
太急了,人都出现幻觉了,幻听到大洋彼岸陶挚的手机正在不知疲倦地响,马上就会挂断,他却不知所蹤。
不对。
孟昀舟晃了晃脑袋,不对,要麽是他疯了,但是他能确定,他绝对没有幻听,陶挚的手机铃声是真的在响。
孟昀舟放下手机,循着声音走到门边,隔着一扇门,铃声清晰像是就在他耳膜上。
拉门、推门。
手机掉在地上,是孟昀舟松开手一把抱住了面前的人。
陶挚站在门前,依旧手持手机的姿势,脸上是内疚的笑:“对不起舅舅,有的时候惊喜就是得先让你惊,再让你喜啊。”
彭程这会儿不笑了,故作严肃地咳嗽:“昀舟啊,这是我们《君子》剧组的音乐总监,你这样,不太尊重啊。”
孟昀舟擡头对着陶挚的左脸就是一口,咬完才回头,演技全回来了:“真不好意思,导演,我对音乐的爱让我有些情不自禁了,您给介绍介绍?”
进了屋,才发现一左一右,来的是俩人。keanu戴眉钉的那侧眉毛上挑,恭顺地听彭程说完话,转头看孟昀舟:“好久不见啊舟哥,好久不见您还是这麽情感丰沛。”
孟昀舟没理他,看陶挚,陶挚正準备自我介绍,被他一看三句话忘了两句半:“彭导好,彭导好,容先生……容先生……您……您……”
孟昀舟帮他补全了:“容老,这是我外甥陶挚,他是您的忠实读者,之前我们在茶室,他想跟您说话,但是不敢。”
陶挚红着脸,桃子变成西红柿,被容章摸一下头,瞬间西红柿变西红柿酱,站都站不稳了。
好半天才缓过劲来,多亏keanu,还记得自我介绍:“容老好,彭导好,舟哥好,我们是怪兽乐队,很荣幸有这次机会,参与《君子》的音乐制作。”
陶挚这才从见到偶像的眩晕中恢複正常,和keanu一样跟几位前辈一一握手、自我介绍,然后介绍他们对《君子》配乐的看法。
连上主题曲共八首音乐,怪兽乐队百分百原创,一高一矮两个年轻的音乐总监像公开自己的卧室一样,羞涩、紧张,但又隐隐有些期待。
八首曲子听完,容章先鼓掌,缓缓地、有力地,脸上挂满笑,笑得嘴角的白胡子都翘起来。彭程还在发呆,掌声停了方如梦初醒,一拍大腿:“绝了!”
孟昀舟没说话,目光灼灼地看着陶挚。
那首许小山角色曲还在他脑海里,萦绕不去。
懦弱的许小山,从来没把背挺直过,走路不是走而是用蹭的,身上的长衫永远都是皱缩着,像乌龟的壳。
陶挚没用他最擅长的大提琴,选择了笛子和二胡。先是有些滑稽的跳音,是许小山那颗容易受惊的脆弱心髒的跳动,是街头巷尾唯唯诺诺的争执,是夜里因为害怕要留下的抖动的那一苗烛火。而后悠扬,苍凉之中一丝悠扬,许小山胆子小,但不怕死,若是他找到了信仰,献出生命也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