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祁明不知道,那人早已变了口味和风貌,满席珍馐食不知味,每日清汤寡水混着各种维生素灌下去维持能量的间隙,脑子里还在运筹着他的商战大计,再不是从前那个为尝一口野味可以随他驱车百里的爽朗少年。
乔瑾煜眼里的乔冠泽,从来都是个精于此类利益置换的现实主义者。他不清楚在自己尚未降临人世之前,乔冠泽是什么样的品性和修为。让他去想乔冠泽纯净明亮的样子,就像此刻逼祁明去信乔冠泽早已长成了杀伐果断的君主——因为从未目睹而觉得万分违和。
乔瑾煜的出现像是把乔冠泽的人生劈成了横竖两张皮,前二十年肆意潇洒,到后来只剩下阴冷毒辣。
不知乔冠泽自己是不是会偶尔回头张望,张望时会不会有恍如隔世的错觉。
“小叔常年在海外,思想外放惯了,回来对接内部业务水土不服,眼瞅着难堪大任。舅舅这两年对接医疗器械研发项目,跟国内顶尖医院都牵上了线,集团董事现在对舅舅的态度很暧昧,这些我爸都是看在眼里的,”
乔瑾煜清楚乔冠泽急于推他上位的底层逻辑,“我如果上手,叔党舅党就没了争斗的意义,这是他获胜的最佳选择。”
只是乔瑾煜在外游离久了,要接手就得先服众。
两条路,要么跟大对家联姻化敌为友,要么单扛一个能给集团加厚血的大项目证明实力。
“甄家那头什么态度?”
祁明问。
“她一直是把我爸和我小叔当做自己的敌对势利的,我爸和她这些年明争暗斗彼此消耗得差不多了,舅舅上位是她一直运筹的事情,我如果愿意回来接手,她也是不反对的。如果舅舅扶不起,我也不肯改变态度,别的能力担当她也不是不能接受。”
乔瑾煜对此麻木了,淡淡地说,“只要不是我爸继续坐镇,不是我小叔接替衣钵,她就不会出手。”
这是恨毒了对方,连同对方培养的继承人都不能容下了。
祁明怔了片刻,快速把鱼处理好,没有急着做菜,洗干净手磕了两支烟出来,顺手丢给乔瑾煜一支。
乔瑾煜划了火柴,祁明单手拢着让他帮自己把烟点上,咬在唇间猛吸了一口,连同心底的苦涩一并呼出,任烟雾将现实笼罩成魔幻乱世。
“谁家姑娘呢?他给你安排的。”
乔瑾煜甩灭火星,咬着烟不说话。
祁明眉心不好地一跳,“嗯?”
“祈家。”
乔瑾煜看向他,答,“素素。”
祈素素,祁明的侄女,祈家仅存的血脉。
“……”
好半天,祁明苦笑,“够毒,真有他的。”
祈、乔、甄三家早年算是世交,甄黎跟乔冠泽、祁明青梅竹马一同长大。乔冠泽和祁明待甄黎都很好,乔、祈两家中都是两兄弟,唯有甄家有个女儿,甄黎自小就受尽万千宠爱,年长她两三岁的乔冠泽和祁明更是拿她当亲妹妹照顾。
只是谁也没有料到,随着年纪增长,小公主的心境发生了变换——她爱上了眼神明亮笑意温柔的世家哥哥乔冠泽。
甄黎眼中,自己和乔冠泽的婚事几乎是板上钉钉的。她生的漂亮家世又好,从小相处到大,她不信乔冠泽那样照顾她的过程中没有生出过喜欢和怜爱。论家庭背景更是门当户对,所以甄黎理所当然地以为自己会在年纪相当时穿上嫁衣,成为乔冠泽的新娘,与他相伴走过一生。
她左等右等,始终没有等到乔冠泽向她表明态度。好在她自信明艳,不在乎这些形式,既然乔冠泽羞于告白,那么她来做捅破窗户纸的那一方也不是不可以。
可是当她在乔冠泽成人礼上手捧黑骑士玫瑰将心意诉之于众时,乔冠泽的笑意却僵在了脸上。
众目睽睽之下,他诧异中下意识地望向身侧的祁明,最后终于在冷场之前收下了花,轻吻了甄黎的额角柔声对她说了谢谢。
晚宴结束,却又叫人把甄黎藏在花间的对戒送回了甄宅。
“你是妹妹,我和明哥一辈子都会宠着你、护着你,但是我们不可能变成恋人,我做不到。”
乔冠泽这样向甄黎解释。
甄黎伤心,却也没有再闹,怪只怪他们相识太早,在乔冠泽心里拓下了亲情的印,难以转换。
她以为自己可以接受命运的安排。
直到20岁那个平安夜,她在大雪纷飞的庭院外,望见了那对接吻的少年。
那是跟她一同长大的两个哥哥,两个男人。
什么相识早晚,都是借口。
事实是她被从三人的关系中筛选了出去,成为了不被爱的那一个。
甄黎没有吃过感情的苦,更不能相信,两个最最亲近的人同时背叛了她。盛怒之下,她将两人的关系告发给了祈家和乔家。
之后便是漫长的拉锯战。
祈家奉行铁腕至上,不能接受家里出了这样的逆子,给祁明两条路去选,净身出户,从此与祈家再无瓜葛,或诚心改过,永不再犯。
二十三岁的祁明没有一句辩驳,跨上自己机车比赛奖金买下的摩托离开祈家,此生再没回过头。
乔家这边相对文雅,暗中请了名医来治大少爷的“隐疾”
。
乔冠泽绝食,但不拒绝吃药,自暴自弃地将大把大把的药片吞下去,呕吐的时候没有污秽,只是药品残渣和水。
他的决绝几乎就要帮他赢下那场战役。
那天甄黎来看他,乔冠泽双眼布满红色的暗纹,苍白地笑问甄黎满意了吗?
“不是喜欢破坏吗?哥哥帮你好不好?我亲手毁了我自己,不用你动手,你现在满意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