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到酣处,他只是睁着微红的眼看我。
过了一会儿,他说:“还好。就是变天的时候疼下。”
我道:“是么。现在还疼么,我看看。”
文泰望了望我,似乎有了醉意,他放了酒盏,侧身,对我道:“真还好。上一次你叫太医给我诊的时候,你不是听他说了么,我现在年轻,不妨事;就是以前接上的那根断筋有些麻烦,不过那也是三十五岁以后的事了,你又何必……”
我私下问过那位太医,他当时说了十二个字,道是‘隐微深痼,湛濡汪濊,沦肌浃髓’,意思么,就是小的时候伤了元气,已经病入骨髓。
那时那位白胡子王太医眼神十分郑重,也许他是以为,皇上想看看,这位禁军统领还得不得用。那十二个字,我却是记在了心里。那是曾今的我,犯的错。
他还没说完,我就伸臂将他圈住,压在了怀里。
“泰儿……让我,抱下。”
不知时间过了多久,他沉沉地开口:“你还在想那件事么……其实……我……对不起先皇,可你也是个好皇帝,我也算对得起天下百姓了,那些日子是我没有看开,尽和你生气。”
竟是开解我了。无论他为了什么,愿意说出这番话,我心中总归有暖意。我用头抵住他的额头,低声道:“难为你……这么看我。”
我和他离得很近,我几乎可以看见,我在他不再清亮眸中恍惚的倒影。情不自禁地,我将我的唇,对上他的,尽是酒气。
他居然就这么被我圈在怀里,没有挣扎,他闷闷地说:“我今天远远看见你,你身上落满了雪,我还以为是雪人呢。”
虎裘
他居然就这么被我圈在怀里,没有挣扎,他闷闷地说:“我今天远远看见你,你身上落满了雪,我还以为是雪人呢。”
“是么。”
我将唇凑过去吻他。为什么,每一回,他都能这么简单地原谅我呢。
“脏。”
他轻轻地偏了头,道。
我笑笑,伸手抚上他的脸,逡巡。凑过去,舔他的耳廓,引他一阵轻颤。
他侧了首,转向我,微微张开了嘴,于是我覆唇上去,将吻深入,搅动。我双手捧着他的脸,他的手攀上我的后颅,有力的感觉。我们在接吻,或说我们正在互相啃咬。屋中尽是我们的声音,津液律响和纠缠喘息的声音。
火炉中的烛火正在静静地跳动,在发黄的墙壁上印出我们缱绻相接的侧影,放得大大的,几乎占去了墙壁整个空间。
这,与侍酒配饮,追欢买笑,遣兴陶情,解闷破寂,实是太不相同。这般内心被充满的滋味,便是拥有的感觉么。
终于停下的时候,我抵着文泰的额头,哑声道:“泰儿……你终是……”
炉火的红心印在他双眸中,闪闪现现。
“这回,我定不复蹈前辙,决不负你……我为人君,能言到,定能做到。”
文泰神色却暗了暗,张口欲言,却终是,什么也没有说。
我站了起来:“你不信么。”
文泰没有看我,仍是坐在那里,微微垂首,半晌,待他抬首时,面上却尽是凄然,他哑声道:“皇上忘了么,臣要去北疆的,皇上亲口答应的臣。”
我怔了怔,抽口气,皱眉道:“你的腿不灵便,天下军旅也不缺你一人,朕广有四海,难道还非要你自毁体魄,为朕披甲杀敌,拈弓搭箭?那朕还当得当不得这仁君?”
他睁大了眼眸看我,没有说话。
我俯身温言道:“你就在皇都,朕也好和你守在一处,难道不好么。禁军,却也是天下兵马之马首,那是众人也仰望的,你文韬武略,建功的机会难道还会少?皇城药物调养也好些,朕也好顾着你……你怎么不明白朕的苦心!”
说罢,我行步过去,想将他揽在怀里。
文泰却退后一步,惨然看我,道:“你是皇帝,我是将军。你有你的嫔妃,我有我的疆场。”
我目不别视地看他,出声的时候,才发现我的声音已经颤了:“那……又怎么能一样,你和她们,又怎么能一样?!我进的是她们身子。你却进了我的心,这怎么能一样?”
文泰笑了,“怎么不一样?”
“你……竟然以此自比……你……你怎么能如此自轻?!!”
文泰刷的一声跪在了我的面前:“若皇上心中真的有臣,还求皇上高抬贵手,放臣去边疆。”
原来是我失控了,可我意识到我失控的时候,我已经失控过了。
如今,倒是越说越不像话。
我平了平呼吸,深深吸了一口气,抬臂揉开自己的额角,我温言开口道:“文爱卿,今儿个,朕和你都喝多了,尽说了糊涂话。朕刚才说的话,都是无心之言,还望你能体谅。爱卿所言,朕亦不会放在心上……你赶快起来罢,地上凉,你跪着朕心疼……这事儿,也挺要紧的,朕也要听听阁老们的意见,缓些咱们在御书房再议,如何?今天,就喝喝酒么,干嘛摆这么大阵仗?快起来罢……”
文泰岿然不动。炉火仍是在跳动,仍是将光与影投射于泛黄的墙壁,只是,两人之间的距离,却比庙堂之上。
我缓缓道:“文爱卿,你要跪倒什么时候?要朕来请你么。”
文泰袖子里的拳松了又紧,紧了又松,终是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我看着满桌的酒菜,整整齐齐,不见杯盘狼藉般的凌乱。可原来,他心中却是这般跌跌撞撞么;我如何当得起,文泰……我如何当得起?!
轻轻缓缓地吐出一口气,我微微一笑:“天色……也晚了,朕也要回宫了,你一个人跪在这里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