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的陆有善安静下来,若有所思的样子,他吧唧着嘴巴,说,“嘴里没有味道,想吃绿豆饼……”
陆秋拿出纸巾擦了擦脸,像哄小孩儿一样哄着陆有善,“好呀,我去买,奶糖呢?要不要吃?”
陆有善摇头,“太甜,不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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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秋从六楼走到一楼,走出大门,从葡萄藤底下走过。
突然,她听见一声尖锐的巨响,随后是四面八方的惊呼声。
她回头,看见陆有善平静地躺在地上,他从楼上跳下来了。
那一刻,她的声音被禁锢住了,她发不出任何声音,她大口呼吸着,哆嗦着,像疯子一样跑到陆有善的身边。
陆有善还剩下一口气,他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汹涌的血液不断地从他的鼻子和嘴里冒出,他只要发出一个音,就涌出一个血泡,越来越多的血泡,他很痛苦。陆秋哆嗦着低头想努力听清陆有善的话。
“谢谢……你……陆秋……”
陆有善说。
他的手指很想动一动,但是做不到,他很想摸摸陆秋满是泪水的小脸,告诉她,不要害怕,叔叔睡醒了,现在,叔叔要去一个很遥远的地方,不要哭,不要流泪。
“告诉……陆孝……”
陆有善艰难地呼出最后一口气,发出最后的音节,“陆孝……是自由的……你也是……自由的……去追寻你们的……梦想……我没有梦想……不丢人……”
最后的音节已经结束,陆有善不再涌出血泡。
陆有善躺在地上,他感觉不到疼痛,恍惚间,他好像回到了那个小山村,他和柳天下在野草丛上放风筝,他拿着蝴蝶造型的风筝,他喊一声放线!柳天下便开始认认真真地放线,他举着风筝,举的很高很高,一直在跑,自由地跑,风筝终于随着风力飘到半空中,它飘的越来越高,很自由,比这村里的任何一个人都要自由,柳天下开心地喊道,成功啦!他也跟着喊,是的!成功了!
又好像回到村里的那个阴暗潮湿的小屋,他被他们绑了起来,柳天下在小屋外面下跪,柳天下乞求他们允许把手绢垫在绳子里,免得把陆有善的手腕勒破,陆有善当然不在乎破皮,他不再颓败,他焕发出强烈的斗志,他用头把他们顶开,用拳头把他们的脑袋和鼻子都打出血,他们被他的斗志吓住了,一愣,随即拿出长长的木棒,两人成一组,疯狂地砸在他的脑袋上、后背上和腿上。他被砸的吐血,缓缓倒下了,柳天下在门外哭喊和乞求,他艰难地发出声音,我爱你……我会一直爱你……这时柳天下闯进来,柳天下变成了三米高的巨人,力大无穷,柳天下背起了陆有善,而打他的那些人已经被吓傻了,他们从来没见过这种妖怪一样的巨人。柳天下背起陆有善就跑,他们往最高的山上跑去,往山上的最深处跑去,柳天下的速度也很快,他们把坏人都甩在身后,跑了很久很久,柳天下和陆有善跑到了温暖的山洞里,那里有美丽的葡萄藤爬满墙壁,柳天下把陆有善抱在怀里,很快,陆有善的伤就全好了,在夕阳落下之前,他们静静地拥抱,直至太阳再次升起。
陆有善缓缓闭上了眼睛,他满意地笑了,他不再呼出气体,手指也不动弹了,他死在了陆秋的怀里,最后一刻就定格在他幸福的回忆里。
如果有平行时空,他想,柳天下会为他变成力大无穷的妖怪巨人,他们只需要拥抱,爱永远不会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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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秋很快感受到了那种感官失能的感觉,她的耳边不再是人和人之间的交流,而是无穷无尽的耳鸣声,就像学校广播被打开那瞬间刺耳的电流声,她眼前的景象也全部变成发黄发旧的颜色,她甚至缺失了一段记忆,她只记得很多人帮助她,大家七手八脚把陆有善的尸体抬到车上,又有人安慰她,陆有善是笑着走的,他开心的嘞,不用再受精神折磨,在人间拖着这个没用的身体受苦倒不如死了痛快去天堂呢。她沉默着,她开始想陆有善死了以后能否顺利去天堂,陆有善的手上沾着情敌的血,他不会被允许踏进天堂。
她始终沉默着,身体没什么力气,车子一拐弯,她就倒在旁边人的肩膀上,她又被好几个人扶起来,也是强行把她扶起来,她已经凑不成完整的灵魂了,周围人也看出来了,他们一边觉得脸色惨白的小姑娘很可怜,不忍心开口,一边又无可奈何地问起,你家里人呢?交给家里人处理吧,你先休息一下。
提到这个,她的身体害怕地抖了一下,她哆嗦着,她不知道该怎么和陆孝交代。
陆有善就像他们的精神寄托,陆孝说,陆有善是山神,所以把逝去的亲人下葬在大山深处,陆有善就会守护他们。陆孝说,要好好对待陆有善,他是最后一个连接陆家的纽扣,如果他死了,那我也不想活了。
她想起陆孝说这些话时的天真面孔,陆孝微微抬头,眼神里都是虔诚和坚定,像一只脏兮兮的小黄狗,倘若谁来欺负陆有善,他就要狠狠地咬那个人的腿,绝不松口,除非被打死。
她不知道要如何去做了,她觉得是自己害死了陆有善,陆孝有可能永远也不会原谅她了。
陆有善的身体已经是碎块儿了,只由皮肤包裹着,划开一个口子可以淌出深红色的粘稠血液,她抱着陆有善的时候就觉得他软乎乎的,原来陆有善已经摔的四分五裂了。陆有善死了,他被蒙上白布,和他平生说的那样,他的死相惨烈,也许是因为他总在别人的葬礼上嘲讽伤心大哭的人,他如今比那些人死的更加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