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醫院黯淡晨光里的那句「我為你動過心」,也不是假話。
鶴連祠盯著唐朝良久,忽然揚起唇角,笑著嘆了一聲——他嘆息時從口腔中呼出的熱氣浮動著貼上唐朝的下巴,這聲笑嘆里似乎夾著無奈和妥協的情緒,讓唐朝的心臟一下一下,加跳動起來。
勝利的果實在觸手可及之處。
鶴連祠單手扣著唐朝的後頸,側頭,嘴唇擦過唐朝的臉頰貼住他的耳廓。
「在我說之前……」鶴連祠平緩的聲音響起:「一直忘了問,唐朝,你是處嗎?」
唐朝一頓,大腦用了過長的時間消化耳邊的傳來的話。反應過來後,他身體驟僵,猛然後仰,不敢置信地盯著鶴連祠。
他們的距離拉開了,暖黃的燈光里,能把對方的臉看得很清楚。
鶴連祠神情坦然,目光堪稱溫和,像這真的是個值得討論的問題一樣。低低的:「嗯?」
但這根本不算個問題。
那個鶴連祠暴力釋放情緒的夜晚,唐朝承受了他的一切。他傷筋動骨,劇烈的掙扎、極度排斥的身體反應,以及兩人心知肚明的他的心理病症,一切都能表明:唐朝不可能被別人碰過。
可鶴連祠知道,他還是要這麼問。
唐朝要他說一句喜歡,只要這個,鶴連祠不給。不僅不給,他不再像前兩次被問及他們關係時那樣沉默,反而選擇了這麼一個問題,平平淡淡地踩著唐朝曾經的傷口,告訴他,我不會對你低頭。
唐朝瞪著他,胸膛起伏,許久,張開嘴巴短促的「哈」了一聲。
他懂鶴連祠的意思,他當然懂。
「如果我不是呢?」唐朝臉上強行扯出一個笑容,假面似的扣在臉上,他抬手攥住鶴連祠的衣領:「……哥哥,你就不要我了嗎?」
鶴連祠垂眼,他的臉部輪廓被暖色調的光線柔化,硬朗的眉骨在深邃的眼窩裡落下陰影,英俊如染上溫度的石膏塑像。嘴裡說出的話卻不近人情,傲慢到冰冷的程度。
「你說過,我挑人的眼光不太好。我想了一想,覺得根源有一部分在於我的不講究,挑的人經歷過太多,不乾不淨,白白讓自己難過。」
「我不能和婊子談戀愛。」
唐朝攥著他的衣領的手指骨泛出青白,他幾乎被氣樂了,難以自控地吐出尖銳的逼問:「什麼叫婊子,有過就是婊子?」
「鶴連祠,你以為你是誰。我告訴你,除了你眼神不行,不會挑人,你知道他們為什麼走?季唯秋、鄭青、林學安……你高高在上地給,從來不肯低頭聽別人的聲音。你不疑問,不挽留,永遠給人看你的背影,才讓誰都對你不信。」
車外雨聲大作,玻璃窗上水蛇蜿蜒,水珠倒映一閃即逝的紫芒。黑雲里閃電翻滾,雷聲震耳欲聾。
唐朝揚聲:「鶴連祠,你有過多少男人?你要找乾淨的,你配嗎!」
他的聲音和雷聲一起落下,在沉悶的車廂里迴蕩。
幾秒後,鶴連祠開口。他收回了落在唐朝後頸的手,平靜地坐在副駕駛位上,像是唐朝的那些話未對他產生一絲影響。
「我不配。」
他的聲線清晰,在再度砸落的雷聲里像一片冰涼的刀刃,切割雜音,直直傳進唐朝的耳朵里:「但我就是這樣的人,而且不打算改。你要明白,是他們想要我,是你想要我——唐朝,我可以。我能夠。因為我有得選。」
鶴連祠是個人渣,可他人見人愛,所以有挑剔的資本。
……唐朝現在之所以失控,就是因為他想要,他急了。
他本可以不逼著鶴連祠說那句喜歡,他也可以在鶴連祠用「是不是處」的問題來迴避後轉開話題,回到他們溫水煮青蛙的遊戲節奏。
他們可以不在今晚就分個輸贏。
然而他額上的疤痕都褪去了,鶴連祠小臂還留著刀扎的傷。他帶著一條還未完全長好的疤風雨無阻地過來,雪亮的車燈撕開混沌黑夜,像個騎士。
唐朝在固定而狹小的車廂里,看見前方的亮,看見亮光里的鶴連祠。
他的心立時安定,又有狂亂的悸動蔓延開來。
他比鶴連祠更想要,所以他贏不了。
唐朝脫力地鬆了手,手臂垂下,手背砸到了手剎上,發疼。
他靠進椅背,側過臉看向車窗外濃稠的黑暗,變得沉默。
鶴連祠也沒有說話,車裡一片寂靜,只有雷聲和雨聲翻滾不休。無孔不入地拍擊著山壁與車體,兇猛的鈍響,讓人喘不過氣。
——又是一個暴雨天。
長久的沉默中,鶴連祠忽然眉頭一擰,他猛地推開了車門,下車沖唐朝伸出一隻手:「過來。」
唐朝沒理。鶴連祠沉著臉,厲聲重複:「過來,下車!」
唐朝反應過來什麼,來不及整理情緒,倉促地熄火,探手抓住了鶴連祠的胳膊。鶴連祠一用力,迅把他拉下了車。
黑沉的天,山石滾落的動靜被隆隆的雷雨淹沒,有重重陰影自山壁上方而下。他們迅離開車邊,砸豆似的雨幕里兩人頃刻被澆得透濕。
鶴連祠粗暴地給唐朝扣上頭盔,浸濕後的長髮海藻一般纏住了他的手指。鶴連祠頓住,放輕動作,用另一隻手摘下了手掌上的頭髮。
他跨上摩托,唐朝從背後摟住他的腰。
摩托調轉方向,朝小路外衝去。他們身後,塌陷的山體徹底掩埋了車身,黑色的奧迪發出不堪重負的哀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