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这个意思,还挺会学以致用的,太聪明了。”
晏山浮夸的称赞使隋辛驰倾露一个最自然的微笑,这让他想起幼儿园时的老师,总对他竖起大拇指,再给他一张超级绚烂的sticker,说你真聪明。得到sticker的四岁隋辛驰是宇宙最幸福的小孩儿,闻闻胶纸的气味都兴奋好久。他的确是一个在称赞中长大的小孩,也逐渐忘却了最初称赞带来最原始的雀跃。当下,晏山犹如一张让他快乐的sticker。
约满背的是一个头发白如雪的大爷,外圈一长溜头发围起中间光秃的头皮,他一进店,温小妮怀疑这大爷进错店,说大爷您找谁?大爷把鹅黄色的薄羽绒服一脱,身穿暗灰色保暖毛马甲背心,圆滚滚的肚皮把皮带撑得老高,说我找隋辛驰纹身。
隋辛驰一进门,温小妮就先拉他到边上,说你怎么约了个老大爷,这么大岁数能受得了纹身吗?隋辛驰说微信号明明是个年轻男人的,他就问了句是否成年,对方还发了身份证上的出生年月过来。晏山旁边幽幽来一句:“你们有没有看过《本杰明·巴顿奇事》?”
温小妮白他一眼,说你能不能少看点电影。
大爷并非潮流人士,看穿衣打扮,就像每天早上在小区公园里打太极、下午在河边下棋的普通老头,既不时髦,还有些呆板。隋辛驰再三确认大爷是否决定好要纹身,一旦纹上去没有反悔的可能性。而且由于他的皮肉很松垮,纹身的视觉效果不会太完美。大爷嘴一瘪,说你别这么多废话,我自己的身体自己负责,隋辛驰也就不吱声了。
隋辛驰准备着纹身前的工作,晏山坐一旁旋转椅上,看大爷眉毛倒束,一副随时准备英勇就义的样子趴着,就找大爷闲聊,说大爷你别紧张。大爷腮帮子鼓了鼓,说我没紧张。
晏山说大爷您今年贵庚啊?大爷说他明年满七十。晏山说您看着不像七十岁的人,身体还这么硬朗。大爷没接话,问隋辛驰:“你没给老年人纹过身?”
“很少。您是我纹过的客人里年纪最大的。”
大爷声音有些发抖,说:“纹身真的特别痛?”
“肯定会痛,而且您还非要纹大面积。家里人知道吗?”
“知道,但不同意。”
“儿女不同意吧。”
大爷没吭声。
国内对纹身接受度低,主要的歧视集中在老一辈的人当中,纹了这辈子就跟体制内无缘了,好像这辈子也就完了。大爷说主要是妻子觉得他脑子不对,想不通为什么好好的人,会主动选择伤害自己,他这么大年纪也不嫌丢人。
隋辛驰的父母足够开明,他要纹身,他们没意见,留学回来做了纹身师,他们也没意见,但中国这么个人情流动的地方,亲戚的闲话免不了要听,隋辛驰是不在乎的,过年敞亮着一脖子刺青,唇钉也不摘,亲戚笑着说他看起来吓人,小混混才随便纹身,问纹身痛不痛,隋辛驰说你们自己试试不就知道了,问纹身意义,隋辛驰说没意义,单纯他乐意。又反复问他打了唇钉是不是会漏水,隋辛驰听得烦,冷脸不答,想这些人脑子发育太不健全。他妈外套一脱,炫耀似的给亲戚展示她手臂处的一小块纹身,说我儿子给我纹的,好看吧。于是亲戚都闭嘴——别人亲妈都不在乎。
隋辛驰打印好纹身的图案,让大爷确定好图案的位置和比例,接着再转印。大爷裸着上半身,温小妮把空调往上调了几度,她刚完成一个穿孔,目前闲着,提心吊胆地站在隋辛驰旁边,看他把图案转印到大爷的背上去。
晏山碰碰她的手,小声地说你怎么比纹身的人还紧张,温小妮心想倒是很多未成年找她纹身,回绝了就行,这七十岁的人来纹身,还纹大面积图案,要出事怎么办?她的店估计都得关门,而她不想惹上麻烦。
隋辛驰问:“您常住这里?”
“纹多久我住多久。”
“那您受不了随时说,一次不纹太久,怕太久您受不住。”
晏山很想问大爷是不是年轻时混过黑社会,或者目前仍是,只是深藏不露,毕竟他要纹的图案是一只唐狮。他坐在旋转椅上,看隋辛驰把每块图案依次印到大爷身上去,拼凑出完整的图。
隋辛驰举着纹身机准备开始,大爷才开口解释说微信号是他儿子的,儿子从学生时代起就一直想纹满背,他不同意,说纹身是社会混混才做的事情。听到这,温小妮有些嘲讽,说:“纯粹是社会偏见,怎么不说那么多罪犯都没有纹身?要我说我还歧视没纹身的人。”
“以前哪懂这些,只是觉得脑子有问题的人才去花钱遭罪,后来逼着他考公,也就再没机会纹身。”
晏山说:“那您儿子呢?”
“医院躺着呢,治疗癌症治得像竹竿一样,别说纹身,皮肤上被纸划出小口都要恢复很久,哎,日子不久了。他朋友说他有个特喜欢的纹身师在湛城,”
大爷扭头看着隋辛驰,“我去湛城没找到你,说你在离市要待一段时间,我又马上赶了过来。”
唐狮是他儿子想纹的,大爷也有所顾虑,才没拿自己的微信号预约。隋辛驰想怪不得跟这人沟通特费劲,消息半天才回,还错字百出,那些错字也不同音,原来是手写输入导致,约图案、交定金这些事都要解释,一般他遇上这类客人会直接不接单,耗费双方时间都不值,约他纹身的人还排着队,但这人可执着,缠他半天,他可算没拒绝,也幸好接下,不然总感觉会损伤功德。
晏山看了一眼隋辛驰,他正埋着头,小小的薄汗聚在眼角,他是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变化的,有触动也不会太外露,但晏山看出他嘴角绷紧了一些,神色多出严肃和认真,其实隋辛驰是一个容易被情感打动的人,至少人类间纯粹的细腻情感会在他身上停留片刻,不像许多人,让情感如同废水般排泄。
晏山心中很不是滋味,多数是唏嘘,人到即将要永远分离时才懊悔,到了病痛带来生跨越到死,才可以什么都不纠结、不计较,一切都能妥协和原谅,却并不十分有用。大爷只能将刺青纹在自己身上,这是退而求其次,始终非常迟了。
这会是一片大量消耗隋辛驰情感和精力的纹身。温小妮为刚才生硬和不客气的语气产生一丝愧疚,但她在被学生背叛的事件中明白心软不是件好事,于是旋即恢复冷酷,开始清理她的工作台。
第一次纹身,大爷坚持了将近两个小时,他说忍痛的能力会逐次递增,争取下一次他能趴更久的时间,病痛不等人,必须赶在儿子闭眼之前完成这个满背。
大爷走后,隋辛驰关掉空调,摘下了头巾,他很热,两边的脸颊闷得有些发红,晏山打开了朝向后院的窗户透气。
温小妮说:“这次又要做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