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再如何逃避,也到了不得不面对的时候。
回到孟府,裴宵不在。待到他回来时,已是夜深。
原本以为妻子应该已经沉睡,却不料到了院中,发现卧房内还亮着灯。
快步走进,就见孟如意倚在床头,手里捧一本书,他蹙眉上前,不甚赞同地道:“怎么这么晚还没休息?”
一边说,一边收了她的书,“仔细伤了眼睛。”
孟如意没说话,却在他转身之际倾身抱住了他的腰。
裴宵的心一瞬间便融化了,拍了拍她的手无奈道:“我去洗漱,很快就回来。”
孟如意依然不放手,也不说话,裴宵只得转回身,坐在床沿,将她揽在怀中,轻吻她头发,安抚道:“是因为明日便要回西京了,舍不得是吗?别难过,若是你想,我往后每年都陪你回来好不好?”
说到这里,怀中人忽然有了反应。她身子一僵,而后缓缓推开了裴宵。
往后每年都能回来吗?究竟是陪她,还是陪她们呢?
心中酸涩愈盛,开口,却没有顺着他的问话答,而是道:“夫君,明日便启程了,你没有什么事要交代我的吗?”
裴宵温声道:“一应事宜我已经安排妥当,你身子不好,就不要操心这许多了,只须照顾好自己就好。”
孟如意知道自己无用,也知道裴宵并没有对她抱有什么贤内助的期许,可她无论如何占着正妻的名头,夫君若要纳妾,她总不好撒手不管。更何况,这里头还有她和玉珠妹妹多年的情分在,要让她觉出自己不情不愿,往后相处起来也是别扭。
硬生生压下心头弥漫了半日的不虞,她强笑道:“夫君,那日明家伯母来看望我的时候,已经将你与玉珠妹妹的事与我说了。我虽身子不争气,也没什么本事,却忝居侯府主母之位,后院若要进人,许多事体须得我出面操持才体面,你不必瞒我的。”
裴宵一直挂在脸上的和煦笑意寸寸结冰。
“明家和你说了什么?”
孟如意不愿看他,眼神游移着,将王氏说的意思复述了一遍,末了道:“你我的婚事本就过于仓促了,若不是有这番波折,也不必委屈玉珠妹妹……”
裴宵没容她把话说完,忽的捏住她下巴,迫着她与他对视,盯着她眼睛,一字一顿道:“在你心里,我们的婚事是一番波折?”
声音冷冽到让孟如意不由的打了个寒颤,“若我真纳了她进门,你丝毫不介意,还觉得委屈了她,是吗?”
孟如意被捏得微微有些疼了,不觉挣了挣,想将控住自己的手甩掉,一边无意识般娇声道:“夫君你别这样,我害怕。”
话音刚落,裴宵手下不觉一松,被她逃了出去,往床榻里侧缩了缩,眼泪簌簌落了下来。
她已经够难过的了,即便这样难过,还在努力地做一个贤妻,不让他为难,他却还这样凶她。
孟如意越想越委屈,边落泪边道:“我自小也读过书,不是全不知事的。你接受了明家的投诚,若能联姻,中南道便几无后顾之忧了。再者,明伯父想将玉珠妹妹嫁与你的时候,你我还未有婚约,眼下她一个官家千金要给你做妾,本就是对不住她……”
裴宵见她一副可怜模样,偏偏却说着让人头疼的话,又气又心疼,强迫自己缓了缓语气,道:“你有没有想过,她那样的出身,为何愿意与我做妾,又会甘于一辈子做妾吗?”
孟如意被问得一愣。
她这些时日只是难过,还真未曾想过这些。
不过思绪微转间,便自洽了,只垂着头喃喃道:“愿意与你做妾,自然是因为明家认定你了。至于一辈子,那太长了,谁又说得清呢,只要我不与她争抢,我们又有年少的情分在,总能好好相处,不叫你费心的。”
裴宵越听越心凉,第一次觉得眼前人如此面目可憎。他的一腔真心全是喂了狗了吧!
“孟如意,你真是好极了。我们夫妻的情分在你眼里尚且一文不值,你以为那劳什子年少的情分能抵得过什么?”
他咬牙切齿道:“你就算没有心,难道也没有脑子吗?”
孟如意猛地抬头,又惊又怒。
她处处为他着想,委曲求全,他怎么能这样骂人呢?!
一口气被噎在嗓子眼,孟如意小脸憋得通红,急促地咳了两声,裴宵见状一惊,忙上前查看,手指堪堪触到她的时候,被她硬生生躲过去,边咳边道:“你走!”
裴宵自然不会走,将将上前,却见孟如意像是受了极大的刺激,激烈地边挣扎边哭喊,“你走啊,出去!我不想看见你,也不想与你说话!”
裴宵本也憋着气,见她如此,又怕她挣扎间伤了自己,只得闷声道:“好、好,我走。”
待他转过身,孟如意才渐渐平复下来。
到快走出门时,到底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只看见偌大的床榻里侧缩着小小一团,看起来可怜极了。
他忽然走不动了。
可刚刚回转了两步,又见原本垂首的人儿倏地抬眸,浑身散发出似是不自觉涌出的警惕,裴宵顿步,叹道:“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今晚去住东厢。”
说完,径直出了屋,再没回头。
辗转半夜,那样的不欢而散之后,哪里能睡得着。
一面气闷于她对自己的毫不在意,一面又担心她想左了,郁气伤身,终于还是煎熬不住,趁夜色未明,想偷偷去看一眼,以确认她安好。
孟如意身子弱,裴宵以为她闹过一场之后当是累了,这许久过去,该睡了才是。可蹑手蹑脚来到床前,却听见微弱的抽泣声,一瞬间心更慌了,忙上前查看,却见她是睡着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