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一琢磨,就到了自己上了灵船之后。按照计划,郁青这趟船上旅程共分为三段:从朔元城到龙州、玄州之间港口;自港口出发,穿过空间风暴密布的地方抵达玄州;再从玄州那边的港口出发,赶赴天一宗。
前后两趟的船票都不贵,中间一趟的却要高价。以至于登上第一艘灵船后,除了思索自己到底要给“道侣”
雕个什么样的坠子,便是思索这回他要用什么东西来换船票。
还是极品灵丹吗?他的断续丹存货也没那么多。
法器、灵植?呃,同样有点舍不得。
那么,直接花灵石去买?——得看运气,若是他到的时候刚刚有一艘船来,便有可能买到。
到时再看吧。郁青先做了第一个决定。船到桥头自然直嘛。
第二个决定也很快出现,他预备用旋龟的甲壳,给“道侣”
雕一个小小的龟甲。
灵龟长寿,众所周知。
……
……
“这断续丹,”
葛方说,“是我用一张灵船票换来的。”
讲话的时候,他尽力让自己的神色平静些,不要露出太多惊诧。可又如何能不惊呢?葛方前一次到天一宗的时候,并未得见邬真人本尊,只朝天一掌门奉上师尊的谢礼。今日不同,他得了师尊的吩咐,要亲自来向太清峰少峰主解释丹药来历。一路上,葛方想了很多可能性。可到真正站在邬九思身前,他只觉得触目惊心。
这个满头白发、满面病色的修士,当真是自己记忆中那个六百岁元婴的天才吗?——从前只知道邬真人因一次意外伤重,却没想到,对方的伤当真严重到如此地步。
正叹惋时,思绪被上首传来的声音打断。是邬九思开口,问:“灵船票?”
“正是。”
葛方点点头,进一步解释:“那会儿我是打算去龙州的,只是临时得了新的师门任务……”
三言两语,将卖票的缘由、后续经过都说清楚,又把自己仅剩的一枚断续丹也拿出来,送到邬九思眼前。
邬九思默然。他自然能认出,这是自己炼出的丹。
可是不对。
依照这玄天门弟子说的时间,他换丹药的时候,灵墟秘境尚未关闭。纵然有人在秘境里抢夺了阿青的乾坤袋,也决计无法出来。
然而丹药出现在此人手上,一定有个解释。看对方眼神清明、毫不露怯的样子,邬九思也能想到,对方说的该是实话。
想了片刻后,邬九思开口:“葛小友,劳烦你把手放在这面镜子上。”
说着话,果然有一面灵镜出现在他手中。葛方虽不明所以,但见有值守弟子将镜子拿给自己,还是依照邬真人的话去做。等指头、掌心皆与镜面相碰,邬真人又道:“换船票时的状况,还请你再说一遍。”
葛方大概猜出来了,这镜子应该是某种用来检验话语真假的法器。他自认断续丹的得来途径十分坦荡,并无需要隐瞒的地方,这会儿便也不惧,又一次开口讲起:“那会儿我在港口附近的一个市集上摆了摊子,不多时,便有人来问价。”
伴随话音,一道身影出现在镜面上。值守弟子们悄悄去看,发觉是张陌生面孔,不由松一口气:依照这位葛道友牵头那些描述,他们还以为——唉,只是不知郁道友究竟是什么状况。
他们忧心,邬九思的情绪却完全不同。
他是与郁青相处最多的人,也是对对方最关切的人。他熟悉道侣讲话时惯用的句式,熟悉对方挑选东西时的小动作,甚至熟悉灵镜中人抬眸时的细微眼神。
哪怕对方有一张与郁青完全不同的面孔。
“……便是这样了。”
良久,葛方终于结束了第二次描述。想了想,他又补充:“从前便听说邬真人正在寻人。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我定不推辞。来时师尊也吩咐过,要我听从邬真人安排。若非有真人,我那小师弟便是没得不明不白。”
“不必了。”
葛方听到邬真人的嗓音从前方传来。轻轻飘飘,仿佛风一吹就要散去。
“这就是我的道侣。”
在葛方与诸多值守弟子惊诧的神色当中,邬九思慢慢地说。
他怎么会愿意相信呢?在这玄天门弟子的话音中,邬九思始终留意着天机镜映出的“卖家”
身影,想要寻找证据来否认自己的猜测。
可是越看,他便越是触目惊心。当注意力从对方面孔上挪开,那人穿的法衣,袖口的护腕,甚至束在编发末端的发带……分明是更多的证据。
郁青没有在秘境中出事,更不曾为歹人所害。
他只是离开邬九思,再不愿意回来。
惊觉
洞府当中一片寂静,真正针落有声。
葛方作为局外的那个,此刻低着头,以此掩饰外露的神色。
他听错了?邬真人那位失踪的道侣和自家小师弟情况不同,压根就是自己出走?
人是平安的,按说该为邬真人高兴。可看着邬真人的样子,再想想自己这段时日听过的、邬真人是如何尽心尽力寻找道侣的传闻,葛方又有些哑然了。
他半是茫然,半是尴尬,好在这样的情形并未持续太久。一阵沉默过后,邬真人像是又记起了他的存在,温和地说:“劳烦小友奔波。我原先是想着,有些话在信符里不好说清,这才托了袁掌门,请他与乔长老联系,将你再请来一次。”
葛方一个激灵,连忙道:“如何能说‘劳烦’。前头便说了,为真人做事,是理所应当!”
邬真人笑了笑。纵然天才陨落,明珠覆尘,他这一笑,依然显得俊逸清雅,霞姿月韵。落在葛方眼里,纵然他从前与邬九思并不相熟,此刻也生出几分痛心。半是为对方遗憾,半是心有戚戚。都是修行之人,谁也不能保证,自己日后是否会落到邬真人今日的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