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易水别馆,孝廉又一次催杀魏俘。
他跟随孤有十多年,是第一个察觉孤对那个小东西有了不一样心思的人。
他说,“只怕时间久了,公子舍不得了。”
孤以角觞掷地,斥他满口胡言,不使他看出异样。
因孤果真不舍了。
孝廉给孤鸩毒,他说公子身边不能留魏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孝廉用了几乎两年的时间来佐证他的话,孤那时未曾想过,孤高瞻远瞩,竟也用了三年的工夫来推翻此话。
孤留的人,孤要的人,得站在孤的一旁。
孝廉一走,她便来了。
适才她那清瘦的身影就打在木推门上,定然听见了孤与孝廉的话。
但她没有痛哭流涕,也不曾哀告求饶。
就在孤跟前跪坐,脱去孤的鞋袜,仍旧静静地为孤沐足。
她才十五。
孤问她,可有什么要求的。
她依旧垂眉,她说,“那便求公子给小七一个不痛苦的死法。”
她的眼泪骨碌滚下,滚进了水里,打上了孤的足背。
孤看见了。
因而孤不忍毒杀。
十五年的小年,就在易水别馆。
她为孤炖了老鸭萝卜汤与热汤面。
那时孤才知道,小年便是她的生辰。
一个战俘的生辰。
但孤记住了。
孤记在了心里。
她知道这一夜是必死的,却也依旧不肯求饶。
她神色坦然,甚至借了孤的笔墨,孤不知她临死还借笔墨干什么,孤便看她。
她埋头落笔,洋洋洒洒写满了食方。
她说,“公子若哪日想吃魏国的粗茶淡饭,便命庖人按食方做,味道是一样的。”
她的小篆体正势圆,含筋抱骨。
孤心生好奇,问她,“谁教你写的字?”
她笑起来,孤从未见她笑,她笑起来的时候一双桃花眸子闪着光,她说,“是大表哥。”
又是大表哥。
孤竟有些莫名的嫉妒。
她说完话便伏在地上,朝孤跪拜。
一个不吵不闹,沉静平和的人,她就那么双手捧着鸩酒退出内室。
灯枯焰弱,人寂影残。
孤睁眸瞧着,有些失神。
见她在木廊怔坐许久,孤不知她坐在那里的时候到底在想些什么,但她安静地仰头饮了下去。
真是个可怜的小东西。
但也不知何故,她好似有些抓住了孤的心口。
孤出门查看,温黄的烛光透过木纱门洒了她一身,她蜷成小小的一团,孤看见她眼角滑泪,孤竟想去把她的碎发拂至一旁。
孤大抵是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