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猿和一群娃儿,其中有几个是他的学生,在前面泥塘捉鱼。今天是星期,老猿在田野闲走,像唐代李贺那样口袋里揣了纸和笔,有灵感或有诗材好记下来。
他经过这里时,趴在牛背上的女孩群群向他告状:“袁老师!袁老师!他们把水拦断了,下面我们家,还有刘兴荣家在放自留田,都没有水了!”
这群小孩儿也高兴地叫:“袁老师,我们捉的小鱼、泥鳅,送给你吃!”
老猿走近看,泥塘里有些小鱼小虾活蹦乱跳,拖泥带水,银光闪烁。泥塘边搁半只破筲箕,里面小鱼虾也在蹦跳,大约有二三两。这些小鱼虾和娃儿们的脸一样都脏兮兮的。
老猿也喜欢玩水和捏泥巴,笑道:“行啦,我要放水了!”
“莫慌呀,还没有捉干净呀!”
老猿遂脱了胶鞋、挽起裤脚下去,东抓一把,西按一下,抬头说:“群群你也来嘛,来帮忙捉完了,好放水呀!”
有几个男娃儿是光屁股,群群不好意思,听老师说,她于是也嘻笑着跳进来了。
群群完全是凑热闹,要在烂泥塘里抓鱼虾,一要眼疾手快,二要不怕脏,糊成花脸也不在乎。小男孩自然有这种本事,他们再长大一点就往大沟里、河里捉鱼去了,女人都只在灶台上和鱼打交道。
群群脸上刚溅一点稀泥就缩手了,又舍不得上去,在泥塘里拔着泥腿,转来转去看。等战斗结束了,破筲箕里的小鱼小虾和泥鳅儿增至六七两。
孩子们说:“袁老师你拿回去呀!”
群群说:“袁老师又不做饭!”
孩子们就叫道:“袁老师,我家去吃!”
“袁老师,我家去吃!”
老猿看见钱亮,晓得他是棠棣一队的新知青,就指着钱亮对孩子们道:“他是新知青,我们把鱼送给他,好不好呀?”
钱亮远远走过来,先看见趴在牛背上的群群。群群九岁,是本队农民杨志受的女儿,肤白红唇,大眼睛,爱笑,笑时右脸颊有个椭圆的酒涡印儿,农村这样的小女孩儿不多见。
钱亮下乡后对社员虽有招呼搭理,骨子里却是虚情假意,这从他的脸壳就表现出来了。他对除队长之外的社员为何躲着自己感到不解,他干脆也就来个独来独往,鄙视众生,麻木不仁,心比天高。
他偏又觉群群有点意思。群群看见他过来,却装成没有看见的样子。
钱亮将群群的反应看在眼里,心里冷笑,故意在泥塘边站一会。他对孩童的嬉戏全无兴趣,哀莫大于心死,钱亮的童心早已死了。他站着不走先是和群群“斗气”
,接着他就想起前晚上农民河里炸鱼、吃鱼的情景,那些炸死的尺多长的鱼……
又想起儿时的五祖祖在门前小河里划船捕鱼,有次他跟随五祖祖去,五祖祖大鱼留着卖,泥鳅和小鱼小虾,还有两三条筷子长的半大鳝鱼,拿回家弄给他吃。
五祖祖从坛子里抓半碗泡姜、泡辣椒,切碎了用少许油煎一下,然后舀瓢水在锅里熬汤,再把鱼虾倒进去——只用清水洗一下,似乎也没有剖开。这鱼虾好好吃!汤好鲜!回家说起,妈妈问吃起是不是有点苦英英的?他说不呀,不觉得!
钱亮正沉浸在儿时的美味中,忽听说要将鱼虾送给自己,忙道:“不要不要,你们辛辛苦苦捉的——不然,我拿钱买。”
对老猿笑了笑。
他看老猿不像知青,但又带市里口音。老猿上来先在沟里洗了手,站起对钱亮笑道:“袁鸣三,白鹭滩十队。我们见过面的,没有机会招呼。”
钱亮这才确定他是知青。可能是才从儿时的记忆中出来,对老猿的回答和微笑都显得比较自然。
群群把盛在破筲箕里的小鱼虾在沟里淘干净了,拿来递给钱亮:“拿去,不要钱——这么多娃儿,你钱给哪个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