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闻道在一次生产队社员会上说,如果选择一种秆质好,不易倒伏,而且产量高的高秆品种与珍珠矮杂交,可望把亩产量再提高两百斤以上。
会场顿时活跃起来,笑语喧阗,个个都同意他赶快搞杂交。他于是又说由杂交育种获得新品种,按照一般经验,约需五至七年以上的时间。
无人接腔,就连叽叽咕咕的不满和反对声音也没有。刚才的热烈气氛陡然降到了冰点以下,此议遂遭冷冻。
后来又有流言蜚语,说知青要求搞科学实验,纯粹是想混工分,搞杂交要五年七年,这五年七年未必要社员把他们养起呀?气得陈闻道胡子翘。
高教授寄来的杂志,其中也有普及性的内容,单爱鹃会“截留”
下来翻看。她此时道:“嘿,这里有篇短文介绍薄膜育秧!”
找出本《农业科技情报》杂志递给陈闻道看。
陈闻道接过来浏览一下,笑道:“这种薄膜育秧的技术,可以提早水稻等农作物的播种期,对金河流域的双季稻就很适用。
“这里日照、气温适合双季稻,听说五八年大要进就搞过,结果第二季亩产才几十斤,这与头季的播种期迟了有关系。虽然强行推广了两年,还是以失败收场。”
单爱鹃遂说道:“陈哥,我有个想法。”
陈闻道笑问:“你有啥想法?”
“今年秧田播种的时候,你们队可以采用薄膜育秧,使栽秧期提前半个月。这样,你们队的田就可以提前放荒水了,免得和别队争水。”
陈闻道拍手说:“妙!这样,小星一队就可以避开这场一年一度的争水大战了!”
她继续说:“况且,社员说立夏前和立夏后栽的秧,长势大不一样。采用薄膜育秧,秧子提前在立夏前栽完,还能增产。”
陈闻道点头笑道:“鹃鹃,你这个主意不错,可是不该在这里说嘛!”
封岳笑道:“你请放心,我不会窃取这个情报的。我即使窃取了,对具体做法也是一窍不通,我们队想搞也搞不起来。”
玩笑开大了
小星一队知青组搞的薄膜育秧获得成功。却不料对知青组来说,动荡的日子就此开始。
殷克强先怕不保险,只划了三分田给他们作实验。他们平整好秧田,施足基肥,提前在惊蛰后五日播下稻种,然后用篾条做拱,盖上薄膜。
种子吐芽时,殷克强跑来看了,觉得有些意思,于是又划了一亩田,还拨几个劳动力归陈闻道调拨。
到了清明前,天气转暖,撤去薄膜。这时三分试验田的秧苗已长了五、六寸深,在风中碧波荡漾,增加那一亩秧田也是绿茸茸的,而周围其他秧田才刚刚吐芽。
这时候偏又有寒潮袭来,那些刚吐芽的稻种大半烂在田里,等寒潮过了重新播种,又迟了半个节气。这样清明过后小星一队开秧门时,其他生产队的秧田才刚刚见绿。
开秧门的头晚在仓库开了个社员会,会的主题是动员男工参加栽秧,大队四清工作组组长老李也来参加。
当地从互助合作化以来形成的习俗,男人不栽秧子,而只做犁田、耙田、扯秧、挑秧等农活。女工栽秧累断了腰,甚至误了节气,男工也不支援。
四清工作队觉得此习俗有悖情理。又听说过去十多年前这里都兴男工栽秧,现在一些中年男子本是当年的栽秧能手,就更觉得这种坏风习非破不可。
会上先由四清工作队员小李说开场白。小李本是个书生气十足的大学生,连党员都还不是。一下子调来搞四清,到现在虽然已经锻炼了几个月,但是在主持会议时,说话偶尔都还要脸红。
因小星一队的瞒产私分至今还是个悬案,他在工作队的会议上屡次挨批评,精神负担重。此时组长在场他怎好多言,只说了些我们在四清运动中要活学活用着作,以及破旧俗立新风之类的套话就结束了。
然后是组长老李讲话。这老李黑红脸膛,上面一张阔嘴,两道浓眉,外加一颗酒糟鼻子。通常叼根叶子烟竿,穿一件因基本不洗而显得油光光的蓝卡其中山装。
别两支钢笔——据说有知妹和他逗玩,乘其不备抽去一支笔,结果光是个笔帽子。
听口音你连他是四川人或江浙人、南方人或北方人这样的大概念都闹不清楚,估计是一位外省籍贯,辗转于各地农村搞运动的老运动员。
他讲起话来扯南山盖北海,工业农业,苏修美帝,抗日抗美,互助合作,将报刊社论、文件精神、土俗乡情、粗杂方言烩做一锅,偏题而又不偏题,动辄说一两个钟头。
尤其在说话时眉毛会做出挑、皱、沉、扬、弯、拧、舒、蹙、竖、旋各种变化,脸颊肌肉也与之配合,和常人异趣,对听众产生很强的吸引力。
他讲话操官腔,南腔北调。头回在大队的社员大会上做报告,将“国家”
按照“方言普通话”
发音为“各家”
,“各家”
是生产队长口中使用频率很高的一个词,社员敏感。
老李讲“富了不忘国家”
,“分配要优先考虑国家的利益”
,农民就听成“富了不忘各家”
,“分配要优先考虑各家的利益”
,心窃喜之。
但是另有一些句子,例如“各家要办工厂、开矿山”
,“农村小学主要由大队办,各家也要办”
,农民便听得你望我我望你,十分茫然。
醒悟过来之后,大家就不停的笑。老李还以为是自己语言中的幽默感把大家逗笑了,更说得眉飞色舞,口吐白泡,会场气氛十分热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