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随之被困在自己从小最为熟悉的千灵阵中心,兀地生出万千种茫然心绪出来,归根结底又化作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要费尽心思,以灵脉为借口困他于此,又为什么要故意松动纵青珩的记忆封印,引他入魔。
以及为什么……他拼尽全力救的这些人,甚至他长大的莲华宗,他叫着师兄的贺瑾轩,要站在这里,站在他的面前,指责他不曾犯过的罪过,祭出他见过多面的……杀招。
明鳍伸手拦住贺瑾轩,说:“别留下灵力。”
贺瑾轩便把杀招又散了,只专心维持阵法。
明鳍厉声喊道:“纵青珩!”
重明宗之人最擅长幻术惑人心智,纵青珩本就被魔力侵袭神志不清,明鳍带着灵力的幻术随着这一声施展开来,纵青珩又靠近他一步。
方随之沉默地捏起叶片,调动方才用尽全力运转的最后一道灵力,对着叶片吹出,凄厉的音调顷刻响彻九登山上空。
龙溪精神抖擞准备迎击玉识君的临死反击,却见那道音波扶摇而上,久久盘旋于结界之内,毫无攻击之意,只有抓着奔雷剑的纵青珩身体不稳当地颤了颤。
这最后一道竟然不是攻击的法术,而是帮助纵青珩压制魔气的清心咒。
可是魔气本就是魔族的本命力量,纵然是全盛时期的方随之也需认真应对才能压制,如今灵力所剩无几的方随之想要在明鳍幻术的影响下唤醒纵青珩的神智不过痴人说梦。
方随之自己也明白,因此只是静静地看着最后一道灵力化作的音波就这样逐渐消散在空气中。
音波消散的瞬间,纵青珩执奔雷剑对准了他的胸口。
下一秒,方随从方随之的记忆里被强行挤了出来。
方随还沉浸在方随之当时的情绪中,直到雷灵用力按了他一下,方随才回过神来,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自己的心口。
玉识君不知所起的一次动心,换来了一句恶心,又一剑穿心,方随望向自己如今完好的胸口,健全的辱骂系统让方随很自然地帮方随之把当时咽下的字字句句骂完整了:这么多年,全当是喂了狗了。
也许那一剑多少是有些不由自主,可那句实实在在的恶心做不得假,那是纵青珩崩溃下的真实想法。
方随不论纵青珩有何种苦衷,又是多么难过,方随之那些年对他的好他全然受之,记忆里他对方随之也不是毫无回应,两个不食烟火的修仙人看不明白,他一个局外人看得真切,如果连这点信任都没有,这师徒当真不做也罢。
“怎么,是回想到当初的伤心事了吗?”
雷灵贴心地等他缓过来,“我知道的,一颗心从胸口硬生生地挖出来的滋味,夺川一直在给我输送灵力,我想昏过去都做不到,记得可清楚了。”
“全身的血液都向胸口涌过来,又从那个大洞冒出去,一股一股,一股一股地,都不需要一刻钟,你的身体就会失去温度,因为血液的流失,渐渐干枯,失去力气……哦,你可能不会枯,要把身体里的要紧经脉全部划开,让灵力自然消失在空气中,人的身体才会开始枯萎。”
“雷灵。”
方随问道,“你的眼盲,是如何治好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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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心
雷灵将他猛地一推,像是被戳中了肺管,声音四面八方漏着风:“你应该去问雷诺!你去问我爹!他只告诉我,我好好地喝药,然后一睁眼,我的眼睛就能看见了。”
“我听了,你不知道,那个药真的很难喝,死了这么多年我也能记得那味道,喝到嘴里连舌根都要苦上三天,药里的血腥气我爹拿再甜的蜜饯也盖不住,我就这样喝了三年。”
“那腥气我早就生过疑心,可最多以为是我爹从哪里寻来的灵兽,我怎么也想不到……怎么也想不到,那是化了人形的重明鸟血肉配着金丹熬出来的汁……”
“三年,整整三年。”
雷灵崩溃地哭道,“我就这样把一个活生生的人,一点一点全部吃光了,最后我爹把她仅剩的一双眼睛连同心脏一起换给了我,我看到的是她眼中的世界,我的血液里混杂着她的血,我的修出的灵力里融进了她的气息,她的一切在我的身体里都待得那么自在,自在得就像……就像我原本的一样。”
“怕只换一双眼睛会成活不了,我爹就想方设法将她彻彻底底地融合进了我的身体哈哈哈哈哈!!!”
“其实第一次见到明夺川的时候,心脏的主人比我先发现他。”
雷灵望向他的眸中是一片虚无,终于将洞天内的种种遮掩之术挪开,暴露出了自己真实的面貌,硕大的眼眶中没有任何东西,显然是生前,连眼睛也被取走了。
“我当时在想,心脏怎么跳得这样快啊?明明也没遇到什么特别的事情……怎么突然跳得快从嗓子眼蹦出来啦?”
“跟他在一起时我还同他提过,我说这可能就是一见钟情而不自知,他低下头笑了,没让我看见表情,我以为他是害羞……”
“把我的眼睛从眼眶中取走的那一刻,我看到了明夺川的表情。”
雷灵像是在回忆最后那一瞬间真切的光明,泪痕斑驳的脸上多了几分笑出来,嘲道:“大概那个时候的明夺川,才是听到我那句话时该有的表情。”
明夺川低头垂眸睨着她,眼神像是看路边的杂草,又似乎是比杂草还要卑劣的石子,动作轻柔地掰正她的脸,不顾她痛苦地嘶吼和挣扎,五指扎进她的眼眶中,强硬地拔出了一只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