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其说他有着极强的自制力,不如说他像是一个耐心的猎者,屏息凝神,等待雀儿自行撞入樊笼。
许是见他没反应,阮玉仪大着胆子往他的颈后蹭了蹭,她的鼻息间尽是他那清冽的幽香,如今比寻常距离更近些,这幽香便愈加深沉起来。
仿佛在这香气掩盖之下,还有什么她不曾知晓的另一种气息。
黑暗里,无人能看见一抹绯红,从她的耳尖一直蔓延到雪白的后背。
与面上羞色相异的是,在她的眸眼中微有泪意。她心下其实是害怕极了,无法确切地说不上来怕什么,只觉得有什么与以前全然不同了。
胡想着,她竟然抵着他的后颈,就这么逐渐在杂乱的思绪里入眠。
姜怀央听见身后清浅的呼吸声,小心地转过身子,也不拿开她搭在他腰上的手,就任由她这么挂着。
他一转身,几乎就是将人搂在怀里的姿势,虽是辨不清对方的面容,他却能感觉到这小娘子柔软的身子,和卸去所有钗环的,随意散开的长发,是他稍微伸手一摸就能触到的。
她的睡颜意料之中的乖巧,没了白日里妆饰出来的媚态,而是纯净得像是今夜的皎月。
姜怀央浑身的热意,反而真切地将她的模样映入眼底时,忽地消泯不少。
在他无端的梦中,他们无数次这般相拥而眠,似乎今夜也并没有设么不同。他有些恍神,不自觉将下巴抵在她毛茸茸的头顶,将人拥得更紧了些。
他这才安心地沉沉睡去。
奇怪的是,当人不在身侧的时候,他总是要夜夜梦见的。等真正近在咫尺了,他却比之平日里点了安神香的时候,睡得还要安稳上不少。
以至于竟是一夜无梦,意外得到了登基以来难得的好眠。
因着还要早朝,卯时左右,天尚未大亮,温雉就叩响了门。
门吱呀大开,将外边的凉气迎了进来。他正待出声,姜怀央却先醒了,“小声些,到外边去。”
他压低声音道,尾音带着些许倦意,但瞧着精神却不错。
至少今早没有发火。
温雉感到些许欣慰,这份欣慰还不及在心里漾开,他的眸光忽地落在床榻内侧。寺中厢房都是单间,也不设帘帐,因此一眼就能看尽里边的景况。
只见靠着墙的床榻里侧,被褥微略隆起,许是感受到寒意,还伸出一只嫩白的手来扯了扯被角,一瞧便是藏了个人的样子。
他一惊,敛下眼眸,忙退了出去。
其实他里边与姜怀央一道宿着的人是谁,他心里大致有些数,毕竟主子乐意亲近些的姑娘算来算去也就一位,只是若是主子不让人知道,他自是也便权当瞎了眼睛瞧不见。
温雉知道主子不希望她被吵醒,于是将门轻轻掩上。
这会儿阮玉仪迷迷糊糊,尚未转醒,小脸埋在软和的被褥中,只露出一半,双手揪了一角被褥抱着,有些不安的模样。
姜怀央注视着她片刻,下意识拿手去抚她的眉心,想将她微蹙的眉抚平。她像是感觉到什么,听话地舒展开了眉头。
他自行更了衣,就出了厢房门。
侧眼一看,却见一只白兔花灯正卡在窗牖间,里边的烛心已然燃尽了,宣纸的白在昏暗里显得有些发灰。
这兔子好生圆润,怕是寻常人也做不出这般肥硕的兔子灯来。
他心下一软,暗自发笑,面上习惯凝着的冷意也消退了几分。
温雉这般的人,察言观色是一把好手,见主子目光落在这花灯上,便试探道,“这花灯怕是阮姑娘送来的,您看是否要拿回宫里收着?
”
这两日正是圣河寺的灯会,阮姑娘应是有意参加,才会亲手做这花灯。”
姜怀央收回眸光,淡声道,“收着吧。”
待阮玉仪悠悠转醒,姜怀央已离开一个多时辰了。
她揉着惺忪的睡眼,半支起身子,环顾四下,见布局有些陌生,才恍然忆起昨日之事,下意识一摸身边的床榻,早已发凉。
再低头一检查,除了睡得有些凌乱,身上穿戴还算整齐。
她垂眼,心中乱作一团,说不清是何感受。
也许是有些庆幸的,毕竟在他发现身边多了人的时候,没将自己直接赶出去。他瞧着委实像是能做下这事的主儿。
正怔愣着,木香推了门进来,端进来一盆子放凉的热水,柔声道,“小姐,您醒了。”
说着,她将这盆水搁在高脚的几案上,里边盛着的清水晃了几下,方缓缓静止。
木香独自在那边时,虽则无人来找小姐,但她在床榻上翻来覆去,却是怎么想都放心不下的,于是干脆捎上小姐用惯了的香膏和皂角,在半个多时辰前就过来,于院落里守着了。
眼下见屋子里只有阮玉仪一人,她感到有些奇怪,“世子殿下不同您一处么?”
阮玉仪缓步走来,接过木香手中浸湿拧好的帕子,“许是去给太妃请安了罢。”
天方蒙蒙亮,微光带着凉意透进厢房,她未施粉黛,却自有一身名门贵女的气韵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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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水还在炉上烧着,浴堂中放的半桶多水便已缓缓卷起雾气,木香撒了一把花瓣进浴桶之中,轻轻一搅动,原本聚拢在一处的花瓣便四散开来。
阮玉仪由木香伺候着除去钗饰衣裳,坐入了水中,水温恰好合适,裹挟着热气漫至她的肩下。
她信手掬起一捧水,像是粘附在水面的花瓣便四散开来。她的肌肤染上微红的血色,好似上等的羊脂玉。
木香手上替她涂抹皂角,眼睛却不由得悄悄撇了一眼阮玉仪的身上,见她身上如寻常一般白净,疑道,“小姐,为何您身上没有红痕?这跟话本子上讲的不一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