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杰戏称他租住的房子为鸟巢,因为那房子像鸟巢一样小,也像鸟巢一样高。他像鸟一样,每天早上六点钟背着他的工具包,噔噔噔下三十几级台阶,出巢干活,每天晚上七点,再噔噔噔爬三十几级台阶回巢休息。
鸟巢的主人是密云郊区的土着,拆迁后光房子就补偿了六七套,一家人啥都不用干,只收房租就能保证几代人衣食无忧。
房主也姓方,挺和善健谈的一个北京老头。他去租房的时候,老方拿着他的身份证很热情地说:“你姓方啊,我们五百年前是一家呢。岭西的呀,我儿子读大学读的就是岭西工业大学。那地方好呀,生态环境好,山清水秀,物产丰富,冬天不冷,夏天不热,历史古迹也多,我还专门去玩过呢。不像北京雾霾重,一到冬天就没法出门。”
方杰不禁肃然起敬,岭西工业大学是985重点院校,北京人果然是很牛的。
老方说他儿子大学毕业后,不愿留在外地,就回了北京,先在一家公司上班,没多久就觉得没意思,跟人合伙搞了个乐队。
“他爱唱歌,唱得好听,说不定以后就是个明星呢!”
老方说,“年轻人有梦想是好事,家里也不指着他挣钱。”
有一回,老方家卫生间的防水出了点问题,叫他过去收拾。他见到了老方的儿子方浩然。
方浩然一头飘逸的波浪式长,上身黑体恤,下身牛仔裤、耐克鞋,很帅、很前卫。
老方给他介绍,方浩然说:“切,老头你别瞎吹,什么岭西工业大学,是岭西工业大学北方信息工程学院。”
老方说:“那不都一样吗?”
方浩然说:“一样个毛线,跟你说了也不懂。”
方杰不禁哑然,就像《围城》里方鸿渐听到韩学愈是克莱登大学的博士一样。他默默地和砂浆、切瓷砖,想起微信朋友圈里看到的一个段子:
寒风呼啸的帝都,某高档社区,一所豪华住宅明亮的灯光下,一男孩正拿着数学作业立于书桌旁。“孩子,真抱歉,”
已埋头于书桌前许久的父亲,抹了抹额上渗出的汗珠,“现在的题,比以前还真难了不是一点点。。。。。。”
“爸,你可是清华大学毕业生啊。。。。。。”
父亲尴尬一笑。这时,家中的保姆恰巧经过桌前,一瞥桌前的卷子,顺手抄起一支笔,文字、数字像蝼蚁一般在草稿纸上排起队。“你还是去忙你的吧。。。。。。”
父亲不耐烦的挥了挥手。保姆不答,面上毫无表情。须臾,题得解,父亲看着草稿纸上精妙而富有条理的解题步骤,面上满是惊愕,“莫。。。莫非,你老家是。。。。。。?”
“岭西”
保姆答,脸上依旧毫无表情。北风像野兽一样继续敲打着窗户。
不是老方提起,方杰早就忘了自己原来也上过大学,也毕业于岭西工业大学北方信息工程学院。这个学校虽然冠以岭西工业大学的名号,但跟岭西工业大学其实没什么关系,只是一所民办三本院校而已。
人就好比一粒种子,落在贫瘠的山岭里不过是一株低贱卑微的野草,种在花园里就成了人们欣赏赞美的风景;又好比命运之手随意揉捏的一团泥巴,将你捏成一个夜壶,你就得受便溺之辱,塑成一尊神像,就叫万人膜拜。
方杰的家在岭西省锦江市最贫困的东巴县的碑城镇,那里山大沟深、草盛林密,有湍急的小溪、飞溅的流瀑,遍生高大葱郁的冷杉和亭亭如盖的箭竹。空气中负氧离子丰富,山林中野生动物出没,村民捡菌子、采药的时候,常常能遇到朱鹮、大熊猫、金丝猴、羚牛等所谓的珍稀动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