牞厷尔接过这枚巴掌大的玉符,心底暗暗吃惊。
这玉符入手清凉,犹如淌在冰雪一般,其背面整洁明亮,连一丝纹络都没有,宛若一面灰白的玉镜,镜中通透,正倒映着自己苍老的模样。他将玉符翻面,玉的正面雕琢着几顶圆帐,相互交叠,隐隐勾勒出一片营寨的模样。
这玉符正面所雕刻的圆帐图案,不正是草原流浪者们心心念念的家吗!
看到这副图案,牞厷尔只感觉心口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翻涌,是滚烫的血,灼烧着他枯萎的心,老人近乎一生的心愿在这一刻被印刻在玉符上。
这不仅仅是“灰衫”
人的理想,更代表了赠予玉符之人的承诺。
“这玉符好精致啊,应该是费了很大的劲才磨出来的吧?”
牞厷尔强压着心头的涌动,话音虽落,但目光却始终不曾从玉符上挪开。
“这玉符乃是幽北最好的匠人所雕,曹某倒是没资格说其中是否下了大功夫。”
“用心了……”
牞厷尔用指心轻轻磋磨玉面,光滑如刃,“相比起平日里在马市换取的那些玉石,上君所赠之礼……可以说得上是人间至宝了。”
“侯爷常说北6人不仅有猛虎之勇,也有细嗅花香的细腻。”
曹孝元笑道,“曹某本提议侯爷向您赠一利剑,现在看来倒是在下欠缺考虑了。中洲固然有炼锻利器的匠人,可打造出来的刀剑却没有一把能拥有北6弯刀的血性,这样的兵器再怎么锋利,也无法让中洲的甲士像北6铁骑一样纵横冲杀。所幸,侯爷并未听取曹某所言,取一刀剑远来献丑。”
牞厷尔放声大笑,“怎么会!上君的赠礼,别说是玉符刀剑,就是一枚石子也是莫大的诚意!”
“大领喜欢就好。”
曹孝元微笑着行一礼拜之,上君是蛮人的尊称,听得出来这枚玉符很讨面前老人的喜欢。
“何止是喜欢啊……”
牞厷尔眼波泛起涟漪,即使是阴云遮天,但曹孝元似乎能从老人眼中看见微光。
老人沉吟片刻,终于抬起眼睛,沉声道:“上君真的会支持我们在建立部族吗?”
“当然,您手中的玉,便是侯爷与大领的信物。”
曹孝元微笑道,“在南方的亚辛平原上,侯爷已经安排好了一切,我们的人在马市里可不仅仅只依靠银毫和金元,还有信誉,以天地为证。”
“我这儿有一柄刀……”
牞厷尔忽然取下腰间的刀鞘。
灰袍武士和蓑衣侍从同时上前半步,在曹孝元微微震惊的目光下,牞厷尔将弯刀塞在他的手里,“我从出生起便没了家,是上一辈的灰衫捡来养大的。没见过亲生父母,也没有过一个安稳的帐子……上君给予我们的承诺,是一个部族,一个家,这是我连做梦都在想的事情啊!”
“曹先生,我这一生漂泊,什么都没攒下来,只有这一把刀,是将我养大的阿爸留给我的,跟了我三十多年。虽然不是什么名刀,却是我最珍贵的东西,希望您能亲手将它交到上君手上。”
牞厷尔的声音出奇的平淡,没有不舍或兴奋,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位将死的老人历经沧桑之后对世间最后的嘱托
“鹿灵见证,草原灰衫人将全部的诚意献于大虞燕北侯上君,如果有任何欺瞒,就让我们全都死去!”
牞厷尔忽然半跪下来,昂望天,高呼着虔诚的言语。
“鹿灵见证,草原灰衫人将全部的诚意献于大虞燕北侯上君,如果有任何欺瞒,就让我们全都死去!”
灰袍武士们齐齐跪下,昂望天。
紧随在后的武士们停下了脚步,虽然他们并不明白生了什么,但看见前方的人跪下后,整片灰潮竟从前往后地低了下来,像是滩上的潮水在翻涌中退却。
声浪从极远处不断回响而来。
“鹿灵见证,草原灰衫人将全部的诚意献于大虞燕北侯上君,如果有任何欺瞒,就让我们全都死去!”
曹孝元和侍从们都被这一幕惊住了,一时间竟失了礼数,片刻才想起来去搀扶起灰袍的老人。
在此之前,他就曾听人说过这样一句话:在草原上,能让牧人们活下去的东西有两个,第一个是草原大会的庇护,让他们不再像铁旗时代那样,见到活人就要拔刀相见;第二个就是虚无缥缈的信仰。
而他们口中的鹿灵,是古老的蛮人信奉的神明之一,象征着安和与太平。
“大领的诚意,相信就连侯爷也会坚信我们的友谊。”
曹孝元矮身扶着老人的手臂。
牞厷尔起身,拍了两下曹孝元的手背,随后缓缓转身,高高举起手臂,巴掌大的灰色玉符映入所有武士眼帘,像是从阴云里摘出来的星辰,仿佛能和灰蒙蒙的天空融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