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赤着脚走进工作间,用最快的度铺好画布、调好颜料,争分夺秒地将脑海中的雨林用画笔复刻出来。
手腕因为高强度作画而传来酸痛感,汗水也不断从额角流下,还有少许滑进眼睛里,可他根本无暇顾及,眼里只有面前的画。
起草、铺色、细化,每一步都好像肌肉记忆,不需要思考,也不需要停顿。
不停地画,不停地画下去,直到那片迷雾林完完整整地出现在他的笔下,出现在他的眼前。
光是立在那幅画前,便能让人身临其境般地感受到雨林的潮湿和大雾的弥漫,没有人会去怀疑它的背后究竟包含什么,也没有人会怀疑画家不曾亲眼目睹过画中的美景。
画完《迷雾林》后,沈流云将此事视为一次奇妙的灵光乍现,没有太放在心上。
直至半年后的某晚,他见到蜿蜒在闻星脊背上的白色疤痕。随着闻星的动作,那块骨头像山丘一样起伏,白色疤痕如同积雪罩于其上。
注视着那块疤痕,他的脑海中缓慢浮现出一座巍峨苍茫的雪山。
惊讶和狂喜瞬间席卷了他,于是又一次将脑海中的画面描绘出来。
有一便有二,有二便有三。
闻星就像是上帝赐予他的缪斯,总能带给他新鲜奇妙的灵感。他疯狂地迷恋上了这种方式,一幅接一幅地创作。
他不再出门写生,不再勤加练习,在巨大的诱惑前,逐渐沦为欲望的傀儡。
在某个平淡无奇的日子,他坐在画架前,大脑空空如也,才惊觉那些过往吞食下的不劳而获的灵感并非免费——那是伊甸园的禁果,窃取者必将为此付出沉重的代价。
很长一段时间,他笔下的画面如同死水一潭,线条僵直呆板,色彩毫无生气,比他年幼时画出来的画都还要不如。
他画不出来了。
准确来说,只要不借助闻星,他就没法作画了。
或许是上帝看不惯他多次投机取巧,有心惩戒,将曾经恩赐的天赋尽数收回,任他如何挣扎,也无力改变。
起初,沈流云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将自己关进工作间,逼着自己不停地画,画了撕,撕了画,却始终未有成效。
他有心改正,知道自己不能再依靠闻星所产生的灵感来作画,竭力控制欲念,但就像是依赖过度的瘾。君子一样,不仅无济于事,还带来了一系列的戒断反应。
他变得焦躁抑郁、精神失常,会忍不住摔东西,会毫无缘由地流眼泪,也会用刮刀不断划破自己的皮肤。
一切都失了控,身体俨然变成了一架故障的飞机,偏离原本的航线,只能迎来坠毁的结局。
无数次的失败逼迫他承认他已然不再具备作画的能力,已然失去引以为傲的天赋,沦为平庸的废材。
可是他不甘,他愤怒,始终不愿意接受现实,一次又一次作茧自缚。
在闻星的每一次询问里,他都想过要坦白,但每每即将说出口之际,都有声音在心底涌现:这难道不是你自作自受吗?
他多次欺瞒闻星,卑劣地利用对方来完成自己的创作,最后自食恶果。
他怎么能坦白?
他如何能坦白?
对着闻星盛满爱意和信任的眼睛,将自己的罪状一一列出,说出自己的失败,说出自己的欺瞒,然后等待闻星的审判。
他……做不到。
他早在一开始便错失了坦白的良机。
鲜花、夸赞和爱慕总是不吝给予天之骄子的,可谁会将其给予注定日后庸碌无为的失败者?
他也会惧怕,怕闻星叶公好龙,只爱有着天才光环、意气风的那个沈流云,若他一切尽失,闻星便会毫不留情地离去。
世上愿同甘者众多,愿共苦者寥寥,他不敢赌闻星会是那个例外。
第25章25·圣诞夜
不知道是因为晚上一口气说了太多话,还是因为到酒店的路上淋了一场雪,闻星的喉咙又干又痛,喝了水也不见缓解。
洗完澡之后,连头都开始昏沉起来。好在尽管他东西收拾得匆忙,倒是记得将吃了一半的感冒药带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