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太天真了。宦官与士人对立多年,若士人内部是铁板一块,又岂会坐视宦官坐大至此?”
周棠冷笑道:“你是陆陵弟子,又岂能不知,这天下士人亦分今文经学派和古文经学派,你的老师陆陵,不正是古文经学派的中流砥柱么?对付宦官,那是要流血丢命的,谁肯去?”
周棠轻摇小扇嘲讽道:“他们那群人啊,只会在瓜分利益时争先恐后,你若将希望寄托在他们身上……文照,那样我会看轻你。”
“我知道,我所说的千万只蝼蚁,并不包含他们。”
周棠一愣,狐疑地问:“那你说的是谁?”
“之后你自然会知道,他们近日会有集会共同商讨此事吧?”
文照平静地说:“周棠,你得带我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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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文照猜测的那样,士人集团已经连日召开相关会议,众人一致认为应该要救陈潜,可问题始终停留在谁去救、怎么救上。
几番推脱拉锯后,大家都感到了疲倦,自从北君山上传下来消息,此案全权交由宦官一派的张鸣负责后,士人集团更是士气低迷,觉得前途渺茫。于是,终于有人忍不住说:“其实此番,与我等牵涉并不大,虞泽虽说出手狠辣,可毕竟是出于对陈公的私仇,并非针对我等所有人……”
“是啊,说到底,也是陈公自己过于刚直,好好的去招惹那虞泽作甚?”
有人出声反驳:“是虞泽的侄子强抢民女,陈公只是尽己职能!”
“抢的是民女罢了,又不是你我的女儿?何苦管这闲事!”
“……”
厅中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争吵起来,吵的却是陈潜此难是否为自作自受,无一人提及该如何洗脱此刻牢狱中的陈潜及太学生们的冤屈。
站在周淮身后的周棠听着听着,嘲讽地勾了勾唇角。
他感到百无聊赖,以袖掩面,悄悄地打了个哈欠,正思索着要不要找个借口提前退场,却听得厅中响起一个清泠泠的声音——“诸公,我有一法,或可救出陈公及诸位太学生。”
厅中众多嘈杂声为之一静,众人纷纷循声望去,看向站在最末的那个疏朗少年。
文照昂首挺胸,跃过众人阔步上前,来到坐在最上首的大司徒周淮面前,她的目光掠过面色复杂的周棠,在周淮略显讶异的脸上停留片刻,随即拱手行礼,“下官文照,见过司徒公。”
周淮觉得这个名字耳熟,一时却想不起来,周棠附在他耳边提醒道:“此乃文长明,便是陆公的关门弟子,写出《咏柳》、《静夜思》等诗作之人,如今在虞泽手底下任尚书郎。”
“原来是长明啊。”
周淮果然露出和善的笑容,“你的诗老夫读过,很是不错,不坠你老师之名……只是你先前所言,是为何意?”
不待文照回答,他便蹙眉责备道:“如今正是危急之时,可不是你们年轻人说大话的时候啊!”
文照不卑不亢地说:“司徒公,在下确有方法,可以对付宦官。”
厅中立时有人出言不满地道:“笑话,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也敢在此口出狂言?宦官若是那么好对付的,你的老师陆公又怎会远遁江湖?”
“就是,当日陆公得罪了虞泽,尚且避之不及,如今他的弟子竟敢声称自己能对付宦官?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周淮狐疑地看着文照,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忽然问:“莫非你想行刺杀一事?”
厅中众人又是一静,纷纷暗暗思索,若是这小子自愿充当刺客去干掉虞泽,倒不是不能支持。成功了最好,若是刺杀失败对他们也没什么损失,反正到时候把责任都推到死人身上,宦官那边也没法追究他们的责任……
众人越想越觉得这主意委实不错,看文照的眼神也柔和了许多,正欲出言鼓励,却听她笑道:“刺杀?无论刺杀成功或失败,陈公同诸位太学生都必死无疑。而且,死了一个虞泽,宦官就会倒台吗?不,没了虞泽,还会有王泽李泽,刺杀从来只能消灭个人,不能解决问题。”
周淮有些不耐地蹙眉,“那你意欲何为?”
“正如诸公所言,宦官势大,且虞泽深受陛下宠信,若正面死磕,鱼未必会死,网却多半会破——可若我等避开宦官锋芒,而选择断其臂膀呢?”
文照静静地看着周淮,“司徒公,其实很多时候,宦官也并非亲自上阵,譬如此次,出面首告陈公的就并非虞泽本人及其他几位常侍,而是同为朝官的御史中丞贾洪。”
周棠眼瞳骤然一跳,立即明白了文照意中所指。
再过片刻,周淮也渐渐回过味儿来,“你的意思是,我等不直接攻击虞泽,而是弹劾他的走狗贾洪?”
嘶,这似乎可行。
厅中众人也是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对付宦官他们不敢,可内斗他们倒是有本事,而且很大。贾洪虽说是背靠宦官上的位,可终究也算是士人,士人那点破事儿谁不知道谁啊?众人顿时越讲越兴奋,很快在你一言我一语间挖出了贾洪的种种黑料,决定背后狠狠给他戳上一刀!
周淮见气氛热切,不得不出来泼盆冷水,“弹劾贾洪倒是容易,但太学巫蛊一事已经被陛下交给张鸣处理,即便我们扳倒了贾洪,只怕也为时已晚。”
文照淡定依旧,“司徒公若信得过,后续之事便交由在下,只需司徒公借我些许人手。”
“此事好说。”
周淮随口向周棠吩咐,“盛之,你同长明一道便是。”
“是。”
周棠应下,抬眸,深深地望着文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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