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照低头沉思片刻,又看向那书童,问:“仲瑶家中长辈可知此事?”
书童点点头,“公子被抓后我立即跑回本家向族中报告,可族长一听公子涉嫌巫蛊,说……说事分大小,人有轻重,巫蛊一事险之又险,如今家族涉及其中,当自保为上,不会为公子一……一个不成器的子弟涉足险境……”
说到此处,他忍不住啜泣起来,“他们这是要让公子自生自灭啊……”
他当即给文照“噗通”
跪下了,“文大人,求求您了,救救我家公子吧!”
文照沉默片刻,道:“连河西赵氏都避之不及,便知此事绝难办到,我不能夸下海口,但仲瑶是我朋友,我会尽力一试。”
书童连连叩首后千恩万谢地走了。
文照放下车帘,扭头对周棠说:“还请盛之代为打听,看看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周棠点点头,“好说,我原本便也要详细打探的,若有消息,我立即便命人来报你。”
两人在此分开,文照独坐家中,看窗外落花簌簌,更觉山雨欲来。她一时坐不住,干脆打马去了尚书台,一向风平浪静的尚书台此时也显得波云诡谲,连向来从容摸鱼的蔡修也神情凝重,文照悄悄向他打听太学巫蛊一事,蔡修登时色变,连连比划,示意她不要再问了:“兹事体大,难得我们尚书台无人牵涉其中,已是大幸,大家只管装聋作哑,熬过这一遭便是了。”
他眼神闪烁,意有所指地指了指天上,“有道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得罪了咱们尚书令,不脱一层皮还得了?”
此事竟与虞泽有关?
文照正惊异间,周棠那边的消息送来了。
写着字的白绢夹在食盒中,文照来到无人处悄悄展开,快速看完,随即走到烛台旁将白绢焚毁。
望着跳跃摇曳的火焰,文照低头思索了很久很久,最终她急步走出尚书台,打马前往洛京尹府。
此刻,洛京尹府正乱作一团。
洛京尹被突如其来的巫蛊大案弄得焦头烂额,连连摆手拒绝道:“不行不行,长明,不是我不帮你,只是此事牵涉甚大,我实是不能轻易放你入狱探监!”
文照再三恳求,“我并非为赵仲瑶求情,只是想入内一见而已,还望府君成全!”
见洛京尹仍是坚定拒绝,文照叹息道:“府君,此事究竟同这帮太学生有多大关系,你我都心知肚明,我只是怜悯仲瑶,祸从天降,莫名其妙就担了滔天之罪,也许明日圣旨一下,他就要人头落地。可今日是仲瑶,焉知来日是谁?若你我有此一日,不知是否有人愿听遗言?”
洛京尹神情一动,沉吟良久,终是退了一步,“只有一刻钟时间,不能拖延。”
文照再三谢过,立即匆匆跑入洛京尹府大狱,在狱卒的指引下,终于又见到了赵瑜。
这次他可比上次犯杀人案的时候狼狈多了,只是大半日,便已蓬头垢面,衣衫破烂,身上多了数条血痕。
文照蹲下身,小声呼唤赵瑜,“仲瑶!仲瑶!”
赵瑜缓缓睁眼,迷茫地道:“长明?”
他竭力打起精神,扒着囚笼眼巴巴地望着文照,“你是来救我出去的吗?”
文照默然不语,转而问:“你认识陈潜吗?”
“陈潜?司隶校尉陈潜?”
见文照点头,赵瑜苦笑道:“司隶校尉,职在监察百官,此等高官,我如何能识得?哦,陈公倒是时常来太学与人清谈,可我这等不学无术之辈,哪里能入得了他老人家的眼?”
他眨了眨眼睛,后知后觉地问:“你怎么问起此事,莫非……”
文照点点头,“御史中丞贾洪带头弹劾司隶校尉陈潜,说他蛊惑众多太学生,聚集一处诽谤朝廷,并大行巫蛊之事。”
凝滞半晌,赵瑜呆呆地地说:“可我连句话都未曾同陈公说过呀,而且陈公素有忠直之名,他怎么会……怎么可能用巫蛊之术诅咒朝廷呢?”
文照想到了蔡修那句“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她低低地说:“御史中丞贾洪,是宦官的人。”
赵瑜顿时一个激灵,“是虞泽?虞泽想要对付陈潜?”
文照点点头,“我得到消息,就在不久之前,虞泽的侄子虞衡强抢民女,此事被陈公得知,他勃然大怒,当即带人解救被抢民女,并按住虞衡强行鞭笞三十。虞泽由此对陈公怀恨在心,奈何陈公本人无可指摘,他便从与陈公交好却又无权无势的太学生处入手……”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赵瑜又哭又笑,涕泪横流,“可为什么是我呀?长明,凭什么,凭什么是我呢?我只想当个混吃等死的世家公子,在太学也纯粹是为了混日子,什么虞泽,什么陈潜,我连面都没见过,可怎么就……怎么就忽然要因为他们丢了性命呢?”
文照无话可说。
她以为自己很早就看透了这个时代,甚至能混入其中,熟练运用规则,活得似乎如鱼得水。可面对赵瑜的质问,她发现自己并不能理所应当地回答“这个社会就是这样,这是没法子的事,你认命吧”
。
正如赵瑜一遍遍地问“凭什么是我”
,文照也想揪住这老天的脖子问一句“凭什么”
。
凭什么仗义正直之人,要因莫须有的罪名锒铛入狱?凭什么无辜的学生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降?凭什么这个时代,非要放下良知、抛却道义才能活得潇洒自在?
“我出不去了,是不是?”
赵瑜抹了把眼泪,哑声道:“长明,我能不能最后再拜托你一件事?”
文照没有虚假地安慰他说一些可能他明天就出狱之类的话,只说:“你且说来我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