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选择了反问的方法。
“你不能换一瓶不让人压力这么大的吗?”
说到最后,那男人干脆笑了出来,云一鹤能看出那笑容里的胆怯和无奈,半低着头想了想,他耸了耸肩,弯腰伸手,从茶几下层的藤编储物篮里,拿出来一听啤酒。
“这个会好点吗?”
觉得自己都要笑自己了,云一鹤摸了摸易拉罐下头的一个小坑,“这是运货的时候掉出来的,气都涨满了,他们本来说就扔了,我没让,可随手放这儿,就给忘干净了。”
“……你堂堂云总,会是心疼一听啤酒的人?”
接过易拉罐,感觉了一下那确实好像随时要爆裂开的硬度,韩峻熹轻轻叹了口气,站起身,走到后头的迷你吧台旁边,抓了一块茶巾裹住罐口,然后把手压低到水池里,打开了拉环。
闷闷的一声“嘭”
之后,泡沫带着很好听的沙沙声从茶巾纤维里渗出来,又等了一会儿,泡沫散去,打开水龙头冲了冲茶巾,拧干之后又擦干净罐子,韩峻熹走回来,把剩下的多半听啤酒均分到两个杯子里。
“我会心疼啊,我也是经历过穷日子的。”
看着杯中酒,却不知该不该端起来喝,云一鹤一手撑着沙发扶手,骨感的指头托着下巴,轻轻摸了摸嘴唇,“你不会信吧。”
“你让我怎么信?”
随手指了指办公室里颇为上档次的装修,韩峻熹也没动那两杯酒。
“……我记得跟你说过,我在曼彻斯特待过几年吧。”
并没有因为那句话就动怒,云一鹤仍旧保持着淡淡然的语气,微微躬身往前凑了凑,指尖顺着杯子边沿游走,“那段时间,其实是家里对我的磨练,我要自己租房子,自己打工赚生活费,自己处理各种事情,就算遇上麻烦,打电话回去求救,只要不是生死攸关的事,家里也不会管的。”
“这么严格?”
那一番话完全超出韩峻熹的意料,却意外地有助于话题打开变得不再尴尬,“我以为你们有钱人家的少爷,都是不管在哪儿也得锦衣玉食有人伺候着。”
“有那个福分,没那个特权。”
笑了笑,云一鹤不再碰酒杯,直接往后靠在沙发背上,“磨练孩子,是云家的传统。我爷爷,当年被他父亲送到新疆,种了五年的紫花苜蓿。我父亲,年轻时候被我爷爷送到北大荒当了十年农民,而且不是知青插队的那种,是单独送过去的。到我这一代,大概是国内缺乏挑战性,就直接扔出国去了。”
说到家族的往事,两人之间的气氛似乎确实比刚进门时略微好了些,至少找到了话题前进的方向,韩峻熹沉默中点了点头,表情不再带有拒绝相信的成分,语气也平和了许多。
“那……你在国外那几年,就一次都没回来过?”
“没有,不许我回来。基本上到最后我已经成了半个曼彻斯特人。”
“难怪你说你英语有当地口音。”
“对啊。”
笑了一下,云一鹤口气带了几分无奈,却也透着几许温暖,“刚回来的时候,再遇到之前有交情的英国朋友,他问我怎么出去几年,学了满口的小流氓腔调。”
“真的假的?”
“曼彻斯特口音发飘,多少有点江湖气。”
“啊……”
应了一声,韩峻熹暂时没有再多说话。直到两个人都有点快要受不了沉默的尴尬,直到云一鹤眼看着又要开口时,才突然接上了话题,“其实,我小时候也跟我们家老爷子学了不少东北话。”
“是吗?”
“他无意间说的东北话,我无意间学了不少。”
“因为孩子学习力强吧。”
“是真强。”
话音落下,两个人都笑了,这一次,韩峻熹则像是唯恐话题再度冷场一样,紧接着开始讲起父亲的趣事。
“你知道我爸长得像谁嘛。李幼斌。别笑,是真的像,我上学那会儿,不是有个连续剧叫《刑警本色》吗,王志文主演的,李幼斌在里头演个黑社会头子,叫周诗万,当时我跟我妈就怎么看怎么觉得像他。只不过,气场不一样,人家是黑道老大,我们家老爷子,怎么说呢……要不算大不敬的话,我只能说他是个逗比了。”
一番话,说得还挺认真,但越往后越让人忍俊不禁,韩峻熹看着云一鹤终于低着头笑出来,自己也挑起了嘴角,“其实,还有更逗的,我那个不争气的亲爹,长得像陈宝国。”
这一下,原本还忍着控制着矜持着的云一鹤,一下子笑出声来了。
他笑得很好看,即便是大笑,仍旧不失风度,而意识到自己也许不该表现这么夸张,尽快收敛了自己的表情后,对面的男人才恍然收回停留在他脸上的视线,清了清嗓子,接着开口。
“我小时候,我亲爸的事儿,就是个禁区,提不得。后来过了好多年了,都淡了,我妈才突然跟我说,‘你那双眼,跟你爸,长得一模一样’。”
“那,你愿意接受这种说法吗?峻哥,我没有搅和你家务事的意思,只是说这种说法……毕竟,我记得你并不喜欢你生父。”
话说了,又后悔,多作解释,又觉得虚伪,云一鹤对自己叹了口气,并没期待得到什么明确答复。
但韩峻熹给了明确答复。
“愿意不愿意的,反正也得接受,基因在那儿摆着呢。”
做了个无奈的表情手势,那男人似乎是下意识地伸过手去,想要端起杯子喝一口,却在已经碰到杯子的时候又僵住了动作。
那个迟疑,云一鹤全都看在眼里。
而到了这个份上,尴尬也尴尬过了,缓和也缓和过了,似乎早就该切入的正题,也终于到了该切入一下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