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那具行尸行动了,刀光一闪,锋利的刀尖刺穿了程远的胸膛。
程远的身躯因为疼痛缩起来,也因为疼痛,他从那种逃避的恍惚中,解脱出来。
“妈妈。”
他说,悲伤地看着眼前是母亲,又不像母亲的面孔,他的双眼里含满了不符合野性外形的温和,简直就是可以暖化一切的悲悯:“吃下怪物肉,是不会变成怪物的。”
晴天阿姨僵住了。
应该说,不是她的思维停止了,而是她的身体顿时僵硬,不管是正在掉落皮肉,露出牙床的脸也好,还是正竭力把眼珠塞进孩子嘴里的动作也好,全部都僵止了。
“吃下怪物的肉是不会变成怪物的。”
程远继续说:“只会让怪物在自己的肚子里生长,吃得越多,长得越快,然后它会出世,变成这个人身体的一部分,你们会一起活下去……”
这是亲身经历的事情,从母亲的肚子里破腹而出的怪物,和母亲一起作恶,最后被唐凌消灭。永远也忘不掉那种畸形的场面。可越是害怕,越是控制不住想要隐瞒。
从晴天阿姨的腹部中冷不丁地钻出一只爪,带着凶暴的气势,爪上还带着油腻腻的脂肪和干巴巴的皮,尖利的爪甲泛着冷光用力朝着程远的眼睛刺来,但是因为高度的关系,只是刺在了眼角下方,刺进去了,像是刀子划开薄纸,轻易地贯穿了脸上的肉,朝着下颚划下去,同时磨着骨头,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黏糊糊的血液同时流出来,染红了衣领,皮肤和肉被搅得一团糟。
好疼。
好疼好疼。
真的太疼了。父亲的刀还卡在胸口上,从母亲腹中出现的骨爪又深深地卡在他的脸上。
如果是以前被划烂了脸,一定会怕到连想死的心都有了,但是现在却完全不想去在意它。
因为比起之后要对父亲和母亲做的事,这点疼痛也根本算不上什么。
程远抬起另一只手抓住了这只骨爪,强行把它从自己的脸颊里扯出来。
眼泪和鼻涕一直在流,无法控制地惨叫声连自己都觉得很不像样,更意想不到的是,明明身体已经彻底失控崩溃,嚎啕大哭了,但神智却前所未有地清醒,对自己将要做的事有种尽在掌握的感觉。
一边痛苦地大哭一边又很笃定,这种就是“正在承担和负责某件事”
的感觉吗?
“妈,你看好,我的能力是……”
程远用疼得发抖的嘴唇含糊地说着,想要露出笑容,但是根本没办法动用受伤的脸以及将嘴唇上扬起来。
不过,现在看不清也没有关系,母亲会有很多、很多的时间,慢慢地感悟,去体会这份能力带来的后果。
晴天阿姨的腹部在抖动着,好像肚子里有骨爪的其他部分想要爬出来,纵使如此,母亲也是清醒地,清醒地看着自己的腹部出现异状,清醒地……露出开心和自豪的微笑,好像在说:“我就知道小远很强。”
但她一定会后悔的。
程远咳嗽了一下,吐出了从脸颊流进嘴里的血,他闭上了眼睛。
晴天阿姨的身体出现了异状。
一个又一个细小的鼓包密密麻麻地在她的皮肤上凸出来,就像鸡皮疙瘩,疼痛牵扯着疼痛,这种挥之不去的异样如此明显,以至于已经和怪物融合在一起的她也不禁产生了短暂的疑问。
犹如种子破土而出,她的皮肤上发出了无数的细芽,这些不明种类的植物芽飞快地冒出,向上生长,向下扎根,将她连同怪物缠绕起来,同时也没有放过另一边的行尸。
“啊啊啊啊啊——”
一瞬间,不知道是她,还是腹部里的怪物,或者它们一齐,发出了尖锐的惨叫。
程远的手松开了,尽管很不舍,尽管痛苦得要窒息,他还是依依不舍地松开了手。
唐颖醒来,从地上爬起来,她看见的就是这惊悚的一幕:程远背对着她,而在他前方,密密麻麻的植物藤蔓编成一个巨大的密不透风的牢笼,将死而复生的人,晴天阿姨还有腹中的怪物一起吞没,完全包裹。
唐颖张了张嘴,想叫对方的名字,但是这一幕让她完全无法开口,甚至在宛如噩梦的迷茫中,她在想,自己该叫哪个名字呢?程瑶?程远?
呼吸变得很细很细,唐颖眼睁睁地看着程远转过身体,走向她,那具陌生的,高大的,孔武有力的躯壳里,本该拄着那个很熟悉的女孩的灵魂,但是现在也变得陌生而危险起来。
唐颖发现自己想要躲闪。
但她没有动,很好地控制住了自己,依然在地上半伏半坐,保持着刚刚清醒的姿势,程远在她面前半跪下来。
这一幕似乎很眼熟。唐颖想,然后她终于想起了,这是曾经在唐凌和程瑶身上发生过的情景。
唐凌杀掉了晴天阿姨,半跪在程瑶面前,也是这样看着她。
现在,两个人的位置交换了。
即使如此,唐颖发现自己十分清醒,她就这样用难过,又在忍耐难过的表情看着对方。
“她不会死……”
程远说。
“……”
“植物和她,和爸爸,和怪物生长在一起,植物会提供养分,她会在这个牢笼里和植物和爸爸和怪物一起活着。”
“……”
“她听不到外面的声音,也看不到光,她会很清醒,清醒地知道自己的处境,可是这份清醒能保留多久呢?”
“……”
“但就算疯了,她依然会在里面活着,一直和爸爸还有怪物在一起,看着黑暗,听着寂静。”
“……”
“这就是我的能力,我的能力不是控制植物,也和攻击无关,而是单纯的封闭,被封闭的生物会活着,被封闭的物体会保留原状。就像把人或物藏在一个谁也发现不了的地方一样,我把我的能力叫做‘隐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