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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如何走近那家客栈,又是如何在后院找到地方进入封禁之地的,乌行雪已经记不清了。
他只记得,当他站在封禁之地,看着里面焦土绵延数百里,而那座庙宇之上倒吊着数不清的灵魄时,那种铺天盖地的荒谬和悲哀感将他笼罩于其中。
看,那些落花山市里同他说过话的人正密密麻麻地困在这里。他们的躯壳在落花山市里笑着,灵魄却在这里哭叫。
这不是他所布下的封禁,而是背着他的第二次封禁。
可是……
世间有谁能真的做到在这里落下第二次封禁,却全然不为人知?
不会的。
因为无论如何,起码灵台天道会知道。
这里为什么会落下第二次封禁?
因为神木的封禁还是被钻了空,还在为有心之人所用。
这些事无论是谁做的,无论用了多少障眼之术,设计了多少转折壁垒。或许能避过世间所有人的耳目,避过他的耳目,但避不过灵台天道。
在铺天盖地的荒谬和悲哀中,乌行雪恍然想起了当初被他遗忘的一些场景,诸如那道由封家引的乱线。
而他被乱线横扫出来便忘了那些事,当时他回到坐春风后满心生疑却没能找到答案……
如今想来,他并非是没有答案,而是下意识回避了那个答案。
因为那答案太重了,常人不堪承受。
即便是他,也不堪承受。
可是如今,他自己一步步追过来,已经避无可避了。
能让堂堂灵王记忆全失,忘记这些乱线的,还有谁呢
只有天道。
灵台天道与他有特殊的牵连,也算是同根同源,皆由神木而生。
当初神木封禁时,生死轮回化归于天,成了后来的灵台天道。而受凡人感念所化生成的他,被点召成了仙都的灵王,赐字为昭。
虽然同根同源,却终究不似同物。
天道无形无状亦无心无情,凌驾于整个仙都之上。
它不问生死,只问善恶相依、福祸相随。既然这世间有仙,那便必然要有魔。既然有人生,就必然有人死。仙越多,魔越多。生死越多,不甘者便越多。
既然人间有贪嗔痴妄,又既然神木尚存,那便永远有人能想出办法钻其漏洞。反正引的麻烦和乱线尽头,还守着一个灵王。
所以……
他明明斩了数不清的乱线,却依然频频接到天诏。
所以,只要神木存在一天,他所走的这条路就望不到头,他要杀的人就没有尽数。
乌行雪在那一刻几乎是笑了出来。
他抬起头。
封禁之地的上空并没有仙都那样苍蓝无际的天,只有一片望不穿的乌黑,像终年不散的浓雾。
他眯着长长的眸子,眼里泛着微微的红。他想起那些乱线中的面孔,陌生的、惊恐的、无奈的、悲恸的……
无论是哪一种,死去的时候都会变成空茫一片。这百来年里,他不知看过多少那样瞬间而至的空茫。
他望着那道望不见的天,动了一下唇。
他想说……
你知道,那些看上去都是活生生的人么?
你知道这百来年里,我一共杀过多少那样的人么?
他很轻地笑了一下。
灵王……
受天赐字为昭。昭者,光辉灿烂。
他哪一样算得上光辉灿烂,又哪一样能堪当一句仙都灵王?
光是那些亡魂,就足够他成为这世间最该死的魔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