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氏说着,感叹道:“辛小郎君什麽都好,就是面上瞧着不太热络,难怪你要找旁人问。但你说他看不起人呢,又不是,过一个月冬至,他肯定又给我们送东西,保管的。”
杨修元随波逐流地点点头。正遐想片刻,听赖氏忽而问:“对了,你与他同宅居住,可曾见辛小郎君婚配了没有?”
杨修元被问得始料未及,磕绊道:“不,不知,大概没有吧。我不好问。”
分明是自己来打听消息,怎麽又问起这种问题来……杨修元有些不好的预感。
赖氏十分赞同地点点头:“我料想也是没有的,不然安了户,怎麽也得把家人接来一块住,年轻夫妻正恩爱,经得住长期分居的寂寞?哎,你可知道他父母情况?”
杨修元又摇头,大有贯彻一问三不知的架势:“一别数十年,音书断绝,实在不知他家中情况。大概也同你二老一样,在家乡养老。”
赖氏立刻赞同道:“很是,很是,还是家乡好。像前头那家父母,来了几十年都不习惯。他还年轻,正该攀事业,还能高升,将来再接父母过来也不迟。”
说着一转眼,继续笑道:“其实这样的人家,最最好了。男人执事体面,却不是什麽大官,一本正经赚糊口的钱,不怕他在外面花天酒地。不和父母住,嫁过去不用侍奉公婆,只需过好小两口的日子,再实惠不过。”
杨修元心里咯噔一下。听赖氏这个意思,好像是……
赖氏亲热地捉住杨修元的手臂:“辛小郎君既没有婚配,你何不探探他的口风?我有一远房侄女,如今刚满十五岁,生得很美,自小习妇德女戒,不娇不妒,家又在扶风任事,离神都是很近的,与辛小郎君实在很配……”
杨修元惊起推辞:“我本是有求于他寄居房下,怎麽还能谈及婚事……况且平辈之间如何说媒,这太孟浪了。”
见杨修元拒绝,赖氏也不恼,笑眯眯道:“这个不成,也无事的,到底女家门第还是差些。你自己呢?想必也还未娶吧?辛小郎君是文静,可你生得伟岸,更讨女孩喜欢,我那侄女……”
杨修元立即道:“布衣之身,不能和扶风小姐结缘。”
赖氏大笑道:“如今你是白身,可辛小郎君会放这你不管吗?他定是要给你某个差事的,老汉看你面相,将来一定会大有作为。”
说得很好,可我现在在你口中那位辛小郎君家当奴仆。赖氏执意做媒,杨修元也只好使出杀手锏:“多谢老伯好意。然父母具在家中,这等大事,小儿不敢随意做主。”
赖氏咂嘴道:“好嘛,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不能违背。遗憾吶……”
他拉着杨修元,絮絮叨叨又说许多话,从早年的发迹史讲到今天孙子吃了几口饭,可与隔壁家的赘婿一较高下——然杨修元认为,老人家的功力还是比年轻人更强些,每一个话题说到底都能想尽办法往他那位正值芳龄的远房侄女身上带,不是变着法夸她如何如何貌美如花、贤良淑德,就是话里话外按时杨修元劝辛时娶了她,或自己娶了她。
杨修元如湿手沾上干面粉,甩不开抹不去,苦不堪言。他正应付得捉襟见肘,听门外传来响亮的询问:
“赖老爷,我家十二郎是不是在你家?厨房起竈,该回家吃饭喽。”
原来芝奴久不见杨修元回家,终于上门寻人来了。赖氏道:“这不很亲切麽?还唤你行第呢。这麽早吃饭啊,辛小郎君可真严谨,快回去吧,别耽误时辰。”
杨修元如蒙大赦,当即一溜烟往门口跑,发誓以后见着赖氏一家就绕道——他不由得想,辛时对邻居不甚热络,果然还是有原因的。
一擡头,便见辛时站在大门口,带着一点好整以暇的微笑看他。
问道:“打听出什麽没有?”
被抓包了。杨修元想。
他干巴巴道:“没有。”
辛时“扑哧”
一声,真正笑起来。两人慢慢地往回走,他又道:“你好奇我,直接问我便是,邻里又能问出些什麽?”
杨修元道:“我问,你就会告诉我?”
“是啊。”
辛时侧头看他,微微而笑。“又不是什麽不能说的事。”
入家门,直上厅堂。辛时往锯了腿的胡椅上一坐,盘腿撑额。
“我姓辛,辛夷之辛,单名一时。”
他仔细地从头介绍。“如今领翰林院待诏之职,分侍文墨。”
杨修元问:“翰林院?”
辛时解释道:“翰林是内廷僚属,设在皇宫之内。辞墨、书棋、技艺、医巫、蔔祝之流,皆归翰林之下,大概就是有些擅长之事的人。”
杨修元十分不信:“单单一个翰林侍奉,能让你去抓刺客?”
“嗯……”
见被道破,辛时笑了笑,心道此人还挺记仇。“因熟悉文墨,我兼为皇后出拟制诏。外使之事,也稍有负责。”
这便能说得通了。若说翰林待诏还只是舞文弄墨,共天子聊解閑暇之用,把握中宫制诏的出拟,其地位便可比拟外朝中书,将一些机密之事交予辛时去办,合情合理。
“但我确实在翰林供职。”
辛时又补充。“内廷出管外事,从无先法。即便一时有之,也只为本朝权变之宜,不曾设有常职。”
鬼才信你。杨修元想。
翰林待诏和出掌内廷制诏,孰轻孰重傻子都分得清。与其说翰林待诏是本职,还不如说是挂职才对。
皇后亲信啊……杨修元咬一咬唇,对辛时本就平常的好感又下降些许。他有些不甘,努力想要追回辛时身上愈走愈远的熟悉感,又问:“你是哪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