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做了一场大梦。
……
西幽同大梁打了十数年,也没分出个胜负,从上一个朝代开始,西幽便形同一块啃不下的硬骨头,让大梁皇帝每日头疼。
最精锐强大的兵力,一部分用来守护疆土,另一部分便用来与西幽作战。
簪缨世家谢家,历代忠良,男儿皆为武将,到了谢清之这一代,便是辅佐沈氏登基的定国功臣。
谢清之有一个入宫为妃的妹妹谢阮阮,有一个出身并不显赫的寒门夫人王氏,膝下有一个儿子,还未取字,名唤谢简戈。
谢简戈的名字是谢清之亲自取的,据说是希望儿子这一生简简单单就好,只需做自己想做的,若厌倦官场尔虞我诈,便不做官,若厌倦战场血流成河,便不从武。由于简与减同音,后面加了一个戈字,也是谢将军希望世上少一些战争。
谢简戈五岁的时候被封为世子。
五岁的孩童,本应是天真不谙世事的年纪,却有着超乎常人的聪慧,被很多人笑称为神童。
他却不喜欢这个称呼。
这世上可没有神仙。
娘亲每次都盼着爹爹早日征战归来,爹爹在外征战不要受伤,求神拜佛的,可从来没有哪一次神佛听到她的愿望并实现。
谢简戈在同龄人之中,虽然沉默,但话不是最少的,偶尔还会拉着几个勋贵子弟打大雁玩,有人问他日后想要做什么,他很认真地用小小的手托着下巴,大人似的道:“本世子一定要在世上立一片天地出来,人活一遭,万不可惶惑终日,只做个平庸之辈。”
“我若从文,必要成大家;我若习武,必要成定国将军;我若为仕,必要……”
他没再说下去,小小年纪却很敏锐,有些话是不能说的,于是笑笑,确凿道:“总之,我可是要做大事的人!”
旁人都笑,说谢家出好男儿,没有哪一代是平凡之人。
帝都不少贵族子弟,其实都喜欢同谢简戈一块玩。男孩儿崇拜他聪慧,崇拜他做事目的明确、游刃有余的利落,女孩儿喜欢他生得好看,唇红齿白的人,谁看了都想亲近。
再加上谢清之和王氏都是和善亲切的人,每次去谢府还能讨不少零嘴儿,谢府隔一段时间便充斥着孩子们的笑声。
谢简戈在五岁之前,过的都是锦衣玉食的贵公子生活。
直到五岁的时候,他打算随父亲一道去塞外,磨砺磨砺自己。
“娘,这次我打算同爹爹一起上战场,我如今虽年纪小,力气不足,不能亲自在战场上提刀杀人,但早日身处兵营,见一见士兵寻常是怎么练兵打仗的,对我也有好处。”
王氏虽说跟着谢清之,也是见惯了世面的人,但自己儿子说出这句话,她还是慌了神,“你一个小孩子去那种地方做什么,军营里吃不好睡不好的,还得整日提心吊胆,不准去!”
谢简戈抿着唇,看着王氏。
“你看着我也没用。”
谢简戈无动于衷,小脸上似乎写满了一定要去的字样。
王氏没办法,“你要去也行,你爹一个糙汉子,要管那么多号人,难免照顾不周,我同你一起去。”
谢简戈脆生生笑,“娘亲是世上最好的娘亲。”
那年秋天,黄沙滚滚,谢简戈随着父亲母亲一起到塞外磨炼,在塞外之时,虽环境险恶,但他安然无恙,甚至同母亲计划着待回了帝都,一定要吃谁家的宴席,一定要请谁家的公子。
直到即将凯旋之时,圣上一封信,说谢阮阮病死了。
谢清之性子急,一听妹妹的死讯,连忙往回赶,带着谢家军,翻山越岭,却在经过苍山的时候,突遇一场火灾,放火的人露过几面,正是和谢家素来敌对的陈家人!
秋天本就天干物燥,落叶萧萧,火势一旦蔓延开,便难以停止!
当时火烧得分不清让人分不清日夜,就连聪慧如谢简戈,他也分不清到底烧了多久,只看见父亲母亲因为火走散在山林间,哀嚎遍野,母亲带着他一路跑,脚下焦黑一片的不知是土壤还是谢家人的尸骨。
王氏要背着他,他坚持自己走,腿上不知被烧了多少个泡,衣裳早已遮不住身体,后背更是被一根燃烧着的树枝划过,燎出一条终生难以湮灭的伤疤。
到了后来,他们幸运地找到了一湾河流,那河流的水都是温的。
“娘!快跟我一起跳进去!”
谢简戈在火中大喊着。
可是王氏早就被烧干了力气,她身上流的血都是黑色的,她对儿子说,“一定要活下去啊!一定要活下去!”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火的颜色和血的颜色那样相像?
五岁的孩子,在河流中游着、游着,到了后来,只剩下麻木的本能,不知道山火烧了多久,只知道他一直游到几乎要累死在水中,那水流才凉下来,然后失去了意识。
谢简戈被附近的村民捞出水,养了一段时间后,伤一恢复,就一个人踏上了回帝都的路,帝都路途遥远,路上也有经过悍匪的地方,他六岁不到的年纪,却生生一个人行了七百里的路途。
他没有悲痛的时间,也没有哀悼的权利,他一个人身上,背了谢家军九百多号人的命,他要好好活着,为他们报仇偿命。
还没到帝都,路过青州边陲,距离帝都还有五百里的时候,遇见了一块碑,碑上写着诸如世道不公、谢家忠良、不该亡于天命的字样的。
那就是崔公公立的碑。
青州那块地,也是当年谢将军对崔公公有救命之恩的地方。
之后他改头换面,成为被贬的才人的儿子,姓了沈,从此人称一声三殿下。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