郦老夫子表情不变,依然面含愠怒道:“你母死不归丧,还说自己没有错吗?!”
这一下也把姜于吓到了,“母死而不归”
可是顶天的大不敬。
原来,孟悝之母早在一月前便去世了,乡人托行商将这一消息告知远在齐国求学的孟悝,孟悝得知母亲死讯后却不打算回去,他本已经把这事隐瞒下来,没想到那行商嘴杂,走街串巷,给泄露了出去,传进学宫士人的耳朵里,一下子就炸开了锅。
孟悝仍是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回道:“学生的母亲既已去世一月有余,学生就算赶回去也无济于事。再说,学生一无所成,又怎么能在此时回去呢?”
“你还敢自忝是我的学生?你在稷下学宫求学这么多年,难道就学了些不忠不孝的本事吗?!”
郦老夫子气的胡子发抖,叹道:“执迷不悟,执迷不悟……”
“呵!”
孟悝笑了,他平时总板着一副脸,从不笑,此时却冷笑出声,那表情看着有些瘆人。
众人见他缓缓举起自己的那有断指的手,问大家:“诸君以为我这小指是怎么断的?”
这话问的大家都感到莫名其妙,似乎与集会主题毫不相干,大家不禁窃窃私语起来,姜于也在心里纳闷,不是都说……他那小指是打铁时不小心砸断的吗?
孟悝目光落在自己那一截残指上,继续道:“我这小指是我在离开母亲、离开申国前,亲手斩断的!”
“啊!”
现场又是一片哗然,不少人都惊呼出声,这简直不可理喻!
郦老夫子却没有惊慌,他面容变得更加冷峻,盯着孟悝,问:“你为何这么做?”
孟悝道:“我幼年丧父,以编草鞋为生,我年少时倍加努力,编织的草鞋是全邑最好的,但邻人见我孤弱,便欺我、贱我、辱我!待我长到二十余岁,我便明白一个道理,编草鞋永远也无法叫人高看自己。同时我还懂了,既然我编草鞋能为全邑之冠,那么我若求取仕途,又怎么不能位及人臣呢?!于是,待我攒够了盘缠,我便断指为誓……”
他的眼中闪烁着一股令人忌惮的狠劲儿,“我发誓,孟悝此生若不为卿相,绝不归家!”
一言毕,满堂寂然。
姜于心下骇然之余默默去观察在场众人的反应,他们有人怨恨,有人不解,有人皱眉,有人唏嘘……
当她的眼光扫到郦壬臣身上时,却发现那人的表情与大家都不同。郦壬臣仰头盯着台上的孟悝,面上无恨无喜,没有指责,亦没有赞同,她的眼神中只有一种探究的意味,似乎是在细细的琢磨孟悝这个人。
这时,郦老夫子说话了,令人意外的是,他的语调出奇平静:“我原以为你只是心绪上的执迷不悟才做出这等不孝之事,现在我明白了,你并非心境执迷不悟,也并非一时糊涂,你本就是这样险恶残酷之人!”
本性,是最难改的。
郦老夫子从坐垫上缓缓站起身来,望向众人,道:“古人云,‘公侯效尤,其亦将有咎。’今日正值稷下学宫期会期间,我便在天下诸贤面前做个宣布。”
【改编自《左传》】
他一指孟悝,决然道:“申国孟左陶不再是我的学生了!我没有这样的学生!今日起,我命你即刻离开稷下学宫!”
说完拂袖而去。
郦老夫子离开后,孟悝也站起身来,什么也没说,他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依然板着他那副铁面,转身大步走出了桓台馆,再也没有回来。
众人面面相觑一阵,也纷纷散去了。姜于穿过人流,挨到郦壬臣跟前,一把抓住她肩头,“少卿,你可让我好等啊。”
姜于的突然出现,让郦壬臣略微惊讶了一下,她撤开一步,向姜于拜道:“翁主怎么此时大驾光临?”
“哎呀,都这时候了就别客套了。”
姜于放低声音道:“你现下若是无事,我有要紧话要与你说。”
姜于哪次来找她不是打着“要紧事”
的幌子?郦壬臣都听习惯了,便道:“小人今日在学宫中还有未完成的学业,一会儿还要去帮伯冉师兄处理学宫中的事,还有……”
谁料她还没说完,姜于已经一把拽住了她的胳膊,“我就是跟你客气一下,你还当真了?你现在必须要跟我走!”
郦壬臣:“……”
姜于一边拉她走出桓台馆,一边说:“我们要找个僻静的地方,你觉得哪里最让你放心?”
僻静的地方?
郦壬臣看她径直将自己拉向学宫大门的方向,有点摸不着头脑,就道:“翁主若有什么要紧事,就在此处说吧。”
姜于回头正色道:“不行!”
她头一次用这么正经的表情和郦壬臣讲话,见郦壬臣还是一副不大上心的神色,顿时觉得有些委屈。
你就这么不信任我吗!
姜于咬了咬唇,然后以只有她们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悄悄道:“你就不想知道父王打算选谁做储君吗?”
郦壬臣脚步一滞,惊讶的看向姜于。
齐王一向心机深重,这种事怎么会让姜于轻易知道?这其中究竟是有什么巧合还是偶然?
姜于继续道:“我知道你心里肯定有很多疑惑,此事与你也有干系,你若想知道全部,就按我说的做。”
郦壬臣思索片刻,说道:“翁主既然要找僻静又放心的地方,那么就去小人家里吧,那里是郊外,没什么人。”
姜于叫了架学宫的马车,载着她们二人快速朝郦壬臣郊外的茅草屋驰去。
决断
二人到家的时候,最惊讶的莫过于田姬,“主人,您今日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