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恩在最靠近苏府的客栈包下了一间房,这三月来他马不停蹄地奔波,身体实在是疲惫不堪,倒在床上后连手指都不想再动,就那么睁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无神地望着头顶。
小宝就在那么近的地方,可他触碰不到。刚刚多么想抱小宝一下啊,如果能看到记忆中的笑容,他一定不会觉得累,他以为自已带着大丽炎去,能改变点什么,或者弥补点什么,结果是自已想得太好了,小宝比他想象的还要恨他,甚至不愿意看到他,他再聪明再厉害,这时也束手无策,他知道千百种取人心脏的方法,却不知道如何让人回心转意。
怀恩缓缓闭上了疲惫的双眼,喉咙里发出一声困兽般低哑的哀鸣。
小宝瞪大眼睛,“什么?他在大理住下了?”
苏胤叹道:“小宝,我应承过你,绝不让他再踏进你的生活,可我现在做不到,我不能杀他,至少如果他死了或者伤了,不能和我有关,因为一些重要到可以左右天下的原因。”
小宝脸色苍白地坐回椅子,半晌露出一抹苦笑。
苏胤安抚道:“小宝,我会想办法的,在影响降到最低的情况下,把他赶走。”
小宝摇摇头,“苏胤,我知道你为难,你不必为我冒险,我不想再给你添麻烦。”
苏胤揪着他的耳朵,“跟我还说这种见外的话,找揍是不是。”
小宝想配合着他笑一下,可笑容却比哭还难看,他胸口剧烈起伏起来,“苏胤,我害怕见他,想到他都难受,他怎么就不放过我呢……”
一双有力的手将小宝搂在了怀里,沉稳的嗓音在小宝耳边响起,“小宝,有我呢。”
小宝,有我呢,我苏胤定会让你往后的人生平安幸福。
小宝被白天那么一闹,毫无食欲,晚饭也没吃,早早就把自已关在房间里,对着一室的空寂发呆,脑子里一会儿如走马灯般纷杂紊乱,一会儿又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直到感到困意,他才更衣就寝。
小宝想,也许他该离开大理,让苏胤把他藏到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可若离开这里,冬天自已怎么熬过去?他叹了口气,觉得脑子昏昏沉沉的。
窗棂发出一声轻微地吱呀声,小宝猛然惊醒,他感到屋里有人,那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他全身每一个毛孔都熟悉那么一种味道,只要那个人一靠近,他就有强烈的感觉,哪怕他看不见,他也知道那人来了。
小宝张嘴要喊,怀恩一把捂住了他的嘴,两双明亮的眼睛在黑暗中捕捉到了彼此。仿佛是过了一世那么久,他们的目光再一次交汇,那双眼睛还是记忆中的那双眼睛,只是热烈、渴望、哀愁取代了冷酷和厌恶,而爱恋、倾慕、柔情则被愤恨和仇视淹没。明明是呼吸间咫尺的距离,却犹如大漠无边,明明胸中有浓烈的情感在熊熊燃烧,心却是冷的。
怀恩此时想的是,他愿意花任何代价,只为能和小宝走完这一生。
而小宝此时想的是,他在冰冷的地牢里承受地狱般的折磨时,一遍遍在胸中翻腾的意愿,那就是他宁愿死在当下,也不想拖着半残废的身体和怀恩只是利用他这个事实活到明天。
小宝缓过神来,奋力想挣开怀恩的手,怀恩压制着他,轻声道:“小宝,你别喊,我放开你好吗?我们谈谈,好不好?”
小宝看了他两秒,终于点了点头。
怀恩松开小宝的嘴,却改而握住他的手,他动了动,眼看越握越紧,也懒得挣了。
怀恩静静地看着他,腹中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他本就不善言辞,平日更是寡言少语,此时只有一句话能迫切地表达他的心声,“小宝,我想你。”
小宝露出一个讽刺的表情,“不知道这回你又惦记我金家什么了,你直接说,只要我做得了主,一定双手奉上。”
怀恩心脏一痛,诚恳地说:“小宝,我只想要你。”
小宝偏过头去,“我知道你打一开始就看不上我,我那么死缠烂打,是够烦人的,你白玩儿我也是活该,是我自找的,你把我家弄成那样,我奈何不了你,是我窝囊,可你也别欺人太甚,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你他妈真把我当傻子?”
怀恩紧紧握着小宝的手,他想让小宝明白这次他真的没有别的目的,只想和小宝永远在一起,他什么都不在乎,只在乎这一个人,可小宝不信,他要说什么做什么,小宝才会相信?看着小宝泛红的眼睛和紧抿的唇,怀恩心中有些蠢动,忍不住凑上去舔了舔那湿润的眼角。
小宝浑身大震,他不禁想起俩人第二次的事,他偷鸡不成蚀把米,反给怀恩压在身下,那时候怀恩就舔了他的眼角,以一种渴望又别扭的眼神看着他,他就傻了吧唧地把自已献上去了,现在回想起来,这是怀恩特殊的撒娇方式吗?关于怀恩的一切,他居然记得这么清楚,从细微的表情到小动作,他真恨不得抽自已两大嘴巴。
怀恩见小宝毫无反应,叹了口气,“小宝,我是真心的,我们说过的话,我都记得,我会照顾你一辈子,可是我没有太多耐心了,如果你不愿意跟我走,等你的病治好后,我会强行带你走,带你去一个没人找得到的地方,你想要这样吗?”
小宝不敢置信地看着他,气得声音发颤,“你简直有病,我家、我爹娘都在这儿,我凭什么跟你走?那些狗屁承诺,我不知道跟多少人说过,也就你当真。”
怀恩眨了眨眼睛,嘴唇微微颤抖着。这是……伤心的感觉,又来了,很痛,痛得他喘不上气来,“对,我当真了,因为没人对我说过,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我说过你若不是真的,不要来招惹我,不要来招惹我啊……”
小宝震惊地看着眼泪从怀恩的黑眸中慢慢滑落,只觉得自已的心脏被人揪在了手里,使劲地拧着,太疼了,怀恩怎么哭了?从来没见他哭过……这眼泪是真的吗……
“小宝,我虽然骗过你,可我从来没想过害你,本应该是……你们从地牢出来后,我会派人把你们接走,我没想到会发生那样的事……我是认真的,即使你是随口说说,我却已经认真了,我认定的事从来不回头,你叫我放过你?我怎么放过你?”
小宝怔住了,眼前这个宗政怀恩,颠覆以往的所有印象,在他面前流泪,这招太厉害了,他完全招架不住,他为什么这么难受?怀恩难受的话自已该高兴,而不是跟着难受,这算什么?
怀恩把头靠在小宝的脖颈处,闭上眼睛,细细闻着那熟悉的温暖的味道,“小宝,我很累。”
有很多话想跟你说,却不知道怎么表达。我已经不习惯一个人,一个人太孤独、太寂寞,每天都不知道该做什么,为什么而活。我好想你,想我们以前的事,那感觉太好了,好到没有语言可以形容,是我经历过的最好的时光,只要你对我笑一下,我什么都愿意做。即使你拒绝我再多次,我不放手,就是不放手。
眼前的场景太熟悉,两人以往无数次地这样交颈而眠,抱着他就好像抱着全世界。
小宝害怕了。他若再被这个人迷惑,保不准又会陷入怎样的绝境,他受过的教训还不够么。身边的人再怎么艳色无双,也是最锋利的凶器,靠得太近会被毫不容情地凌迟。他闭上眼睛,不敢再看怀恩的脸,强自镇定,“你要是说完了,就走吧,我说得已经很清楚,求你以后别再来了。”
怀恩看着他,黑眸中满是孤寂和苦涩,他轻轻碰了碰小宝的唇,“小宝,我还会再来的。”
身上的重量瞬间消失,屋子里再没了他的气息,小宝浑身僵硬,如重获新生般剧烈地喘息着。
怀恩身形轻巧如燕,在屋檐间飞掠,突觉背后一阵杀气袭来,他在空中一个翻身,灵巧闪过,转身看向来人。
苏胤负手立在一旁。
怀恩冷道:“就凭你一个人?”
苏胤不屑冷哼,“只是废了你,我一人足矣,只是……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你去做。”
苏胤能指示得动他去做的,绝对只能和小宝有关。果然,苏胤抛给他一个羊皮卷,“下月十九刚好是阳年阳月阳日,也是赤峰崖上大丽炎七年一次的花期,这株我们势在必得。”
怀恩接过羊皮卷,摊开一看,是一副精细的地图,标注了大丽炎过往百年开花的地点。大丽炎生长的地方地势险要,七年只成花一株,当天就败,要采到一株大丽炎,难上加难。怀恩将地图收进怀里,“我会将它带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