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日村里的氛围着实不好,虞归晚也知道,因为县衙那边催着交粮,高脚和柳东帮着拖了几天,也快拖不住了,最迟月底就要收齐,能凑到的村民已经交来了,家里实在拿不出的只能去借。
如陈妇的邻居,叫余姐的,也是寡妇带着孩子过活,她在逃难路上把身体饿坏了,干不得重活,更不能像陈妇这般跟出门赚钱,只得留在村中种家里的两亩菜地,平时帮葛大娘做些编织、拾柴的活儿,挣??几个铜板。
陈妇见她可怜,也时常帮把手,家里吃肉都想着给她送点,眼下见她拿不出钱交税,自然不会袖手旁观,借给她三两银子,让她明早交到大院那边去。
“你家的是中等田,能比上等田少交一贯钱,户税和人头税你问问幼儿姑娘就晓得了,她账子上都记着的,要是有余下的钱,你就买两斤肉给娃儿吃,那天我看他们饿的在河边喝生水,这哪里使得,村里早说了不让孩子喝生水,会得病,你也注意着点。”
余姐低头,眼泪扑簌扑簌往下掉,哽咽道:“我会想办法还你的。”
她没能耐,家中日子过的不好,孩子连肚子都吃不饱。
陈妇拍拍她的手,宽慰道:“不用着急还,先把日子过起来,旁的以后再说。”
村里像余姐这种情况的不在少数,他们逃难来的,手头没积蓄,才在南柏舍安定下来,地里的庄稼还没有收,朝廷就要征税,好容易攒了点钱,这下全交出去都不够,得四处借。
妙娘和葛大娘这两家的门槛都快让村民给踩断了,只因她两家人口少,又都能挣钱,手上有积蓄,总能借到几吊钱。
葛大娘送东西来大院时便和幼儿抱怨道:“这种灾荒年月,朝廷还想着征税,老百姓连饭都吃不上,哪来的钱粮交税,就算借着了钱,总要还的吧,没有赚钱的营生,光靠种两亩地,什么时候才能把钱还清,就说陈妇借给余姐的钱,要还到几时去,不知道朝廷怎么想的,今年的税比去年还高,真是不给人活路。”
听葛大娘的抱怨,妙娘也接口道:“原先同爷爷在外讨生活,路过江南,那边征税比咱们这边还要厉害,农具税、脚税什么的,名头多着呢,地税也比咱们这边高,说是江南田地肥沃,产粮高,就要多交,都说江南富饶,我看不见的,富的是地主,老百姓还是穷的吃不上饭。”
“真是不让人活了。”
葛大娘端一个大盆去给鸡喂食。
西屋的炕桌上摆着笔墨纸砚,旁边一摞堆起来地契、田契、户籍和账本,前三者向来是一式三份,村民本人一份,衙门留存一份,里正手中一份,买卖田地需备齐三份才行。
幼儿正在记账,还有十几户村民没有交,明日是最后期限,若再交不出,县衙就要来拿人去服徭役或处以杖刑,手腕粗的棍棒打下去,撑不到二三十下人就废了。
越记越火,索性搁下笔将账本丢到一边,扭脸望窗。
在盛都时她从不知道百姓的生活过的如此艰难,地税收三石,哪还有余粮留给百姓过活,倒不如叫人直接去死。
今日虞归晚没有出门,歪在炕上抛玻璃珠玩。
天热,她就不乐意穿多,在屋里就穿薄薄的麻裤和上衣,裤管还折到大腿,衣领也半敞露出里面青色的肚兜,细细的带子系在脖后,长了许多的黑发乱七八糟铺在枕上,一条腿架起搁在另一条腿的膝上晃来晃去,很是悠闲自在。
幼儿已习惯她这般样子,说的嘴皮子都累了也不见改,索性不说了,由她去。
幼儿搁笔的动静引起她的注意,视线往这边瞥,以为是自己将这些烦人事交给她,她有情绪了,便说道:“不想记就不记,累了就睡觉,等明日高脚带人过来,让他们自己收。”
“哪有你说的这般简单,交不上税是要受罚的,这十几户我去问过,家里实在艰难,借都没处借,明日可怎么办,总不能真让官差将他们绑走。”
虞归晚斜眼瞅她,道:“你还真是有操不完的心,这么爱为别人着想,当官去多好。”
“女子不能入朝为官,你不知道?”
“当了又如何。”
“不如何,就没这先例,也不可能。”
“有什么难,谁不同意就宰谁,宰多了就没意见了。”
虞归晚两指夹住玻璃珠用力掷出去,珠子镶嵌进黏土夯的屋墙,扬起一小片粉尘。
幼儿打了个冷颤,又想起那日在雪地里,这人用狼群拉雪橇从寒风中穿来,锋利的冰箭搭在弓弦上,随时准备要人命,她当时也怕那支冰箭会将自己射穿。
这人确有狂妄的底气,可世间有心无力的事多了去,又岂如她说的这般容易。
“伴君如伴虎,当官也不见得就好。”
忆起自家被抄,她眼圈微红。
虞归晚不喜她老动不动就哭,唉声叹气仿若天要塌,不过就是要多交几两银子的税,有什么愁的,挣钱的法子多得是,把她丢到满是丧尸的末日世界,那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哭都没地方。
“别整日哭哭啼啼的,起来,我带你去个地方。”
说着就一把将人从炕上拎起,也不管幼儿同不同意,拿过围帽帮她戴好就拽着出门。
幼儿挣扎道:“大日头底下,你要带我去哪。”
她挠猫似的力气哪挣得过虞归晚,轻易就被攥紧手腕,强拖着出了院门。
外头路上一群萝卜头举着自己做的小风车呼啦啦跑过去,幼儿不想在人前不雅,遂即使不愿出门,也不得不安静下来,乖乖跟在虞归晚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