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二公子字悠然,独独喜欢龙。他房间的柱子上雕满龙的图案,床帏上挂着龙的绣样,酒杯上刻着龙,夜壶上也栩栩如生镂着龙……那自然是不可能的。天下只有皇帝有资格这么喜欢龙。
叶悠然爱龙的方式很特别,他养龙。
楚地人才辈出,纨绔子弟们听说过养斗鸡、养蛐蛐、养鹌鹑的……但龙该怎么个养法?自从四年前,叶悠然不知道从哪个地摊上买了只穿山甲,就认定这玩意儿终有一天会长成真龙,每天喂它蚂蚁和碎肉,伺候得贴心。
与叶悠然相反,隔壁的沈三少爷却讨厌龙。确切地说,是讨厌叶悠然的穿山甲。穿山甲一身黑不溜秋的鳞片,短手短脚,听到点儿动静就蜷缩成球形装死,再胆小不过。更要命的是它昼伏夜出,喜爱打洞,每到深夜沈夜舒睡得正香的时候,它就在隔壁的院墙吭哧吭哧地刨土……
睡眠不好,脾气自然也不好。沈夜舒不止一次放出话来,要把叶悠然的穿山甲煮了炖汤。
叶悠然听到这样没技术含量的威胁,慢悠悠来一句:“壮士您有喜了?坐月子才要吃鱼龙大补。”
一句话堵得沈夜舒内伤。
穿山甲还有个别名,叫鱼龙。
名字里有龙当然不能代表它就是龙,蛇也叫小龙,鳄鱼也叫猪婆龙,更别说还有龙虾呢……沈夜舒“好意”
提醒:“上次你爹和我爹在一起喝茶,我听你爹痛心疾首地说,你们叶家怎么说也是将门世家,竟然出了你这么个不肖子,他真是教子无方,祸害四邻啊。”
最后那几个字是沈夜舒自己加的,在他看来,这个邻居彻底被无聊的龙给套牢了。
听完沈夜舒幸灾乐祸的转述,叶悠然看着他的脸,认真地说:“其实,我相信我爹心里是这么认为的——生个儿子被龙给套牢,并不可悲;真正的悲剧是生出的儿子长了一张龙套的脸……”
再次把沈夜舒憋成内伤。
沈夜舒相貌并不难看,只是和秀雅绝伦的叶悠然相比,的确要稍逊三分。
“老子乐意你管不着”
就是叶悠然养穿山甲的态度。连他亲爹也管不了的事,自然也没人真心打算管。
要不是那件事情的发生,叶悠然的穿山甲恐怕要养一辈子。
叶悠然还有个哥哥叫叶铿然,和其他将门之后一样,叶铿然有一身好武艺,十六岁就投身沙场,屡立战功;在叶二少挥霍败家拿金叶子买蚂蚁喂穿山甲时,叶大少和士兵同吃同住,浴血杀敌,从不拿自己的家底说事儿。总之,身为叶家长子,叶铿然很给祖宗长脸。
可是这天一纸战报送来,叶老爷子大惊失色,随后痛哭失声。
哥哥死了。
这是叶悠然的第一反应。可接下来他才慢慢弄清楚,事情还没有那么严重,或者说更严重?
祖宗的脸面叶家的香火,决定做上门女婿入赘别家。叶老爷子被这个闷棍打败了,一连几天不说话。叶悠然也听说了些消息,比如女方是皇亲国戚,比如哥哥本人对此并无异议……好吧,在他看来并没有什么问题,但老爹好面子,也好里子,哥哥的名字要从叶家的族谱里被抹掉了,加入别人的族谱,让一直把他挂在嘴边的老爹情何以堪?
叶老爷子遭受打击之后的表现,就是开始把叶悠然的终身大事提上日程。稍有眼力的人都看得出来,叶悠然全身心扑在他的穿山甲上,对女孩没有半点兴趣,叶老爷子的美梦,很可能真的只有在梦里实现了……
于是这天,叶老爷子做了个艰难的决定,他把叶悠然的宝贝穿山甲拎起来,趁着月黑风高把它扔出了院墙。
叶家与龙真正的缘分,就是从叶老爷子冒失的决定开始的。
二
晚风习习,叶悠然在朦胧的睡梦中,听到有人拍打他的窗棂。
叶二少很不耐烦地掀开眼皮,明明是再平常不过的晴朗夏夜,但窗口仿佛挂着一层如雾如雨的水帘。
“就是你想见我?”
窗外的声音说。
“你谁啊?”
叶悠然困得很。
“龙。”
“……”
叶悠然翻了个身,继续睡着了,大半夜的谁闲得发慌来搞这种恶作剧,他不关心,也没空理睬。于是很可惜,少年没有看到——
刹那间水雾散去,黑暗变得如镜清明……一条真龙盘踞在他的床前。
巨大的阴影笼罩着少年蜷缩的身子,沉默的威严让整个夜空都骤然俯首。只有一颗火流星划过天边,擦伤了皎洁的黑暗。朦胧入睡时,叶悠然恍惚想起小时候听娘亲讲,每当有火流星落下,就有人的心愿达成,也有人死去。那时的他还是个孩子,兴奋地仰头看璀璨的星河,并不懂得死亡的含义。
被龙压床的叶悠然睡得不太好。
龙温热的鼻息喷在他的脸上,像是拼命也甩不脱的唠叨。梦境里涌进很多乱糟糟的声音,七嘴八舌,“哥哥做得好”
、“哥哥一表人才武艺出众”
……少年的眉毛轻轻拧了起来,露出厌烦的表情,随即仿佛看到了什么,在睡梦中露出痛苦的神色,身子重重一颤。
“他下雨了。”
龙居高临下地看着床上熟睡的少年,威严地说。
“陛下,人类管这叫流泪。”
旁边的穿山甲诚惶诚恐地指出对方的口误。
龙鄙视地看了一眼带路的穿山甲:“我知道。可是他明明在微笑,为什么有眼泪出来?”
“我也不知道。人类是很奇怪的动物。”
穿山甲如实说。
就在几个时辰前,龙在自己的宫殿里接见了这只误闯龙宫的穿山甲。可怜的宠物讲述了自己被主人的父亲遗弃,没头没脑爬行了半天,带着一身厚厚的脂肪爬到湖边找水喝,结果因为四肢短小肥胖重心靠前,一头栽进了湖里,坠入龙宫的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