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远想起最初刚报到时,谢萍曾被他轻薄过,刚才会记室里胡辉也在,立刻恨声道:“狗娘养的,早说要教训他一顿了,愣是没找到机会,今天又撞上门来,说什么也要给他点颜色看看,走,大炜,咱断不能轻饶他,就算是他娘的狗屁副厂长又怎样……”
“不是他,是刘致和!他嘲笑我23块钱的工资低,讥讽我要不是厂里管吃管住,我都活不了,我恨死他了!”
谢萍站在三人身后,咬牙切齿,脸上挂满泪花。
“多……多少?23?!!”
周远一个没绷住,哈哈笑出声来,而后快速扭转身子,一米八多的壮汉愣是被憋笑逼得花枝乱颤。
“笑,笑,笑,你笑什么?!!”
谢萍一看更气了,朝周远背上重重拍几巴掌,犹不解气,又抬起脚要踢。
“你干什么?!!”
代佳炜和杨咏晴两人异口同声,一个拉走谢萍,一个护住周远,那一脚才没踹上来。
被拉住的谢萍仍在强力挣扎,代佳炜不得不抬高些声音,“别胡闹了!”
此言一出,三人纷纷愣住,他们从未见代佳炜生气过,他一向是温和的、冷静的、克制的,尤其面对的人是谢萍,更添柔情。
当即谢萍眼中的泪水如水注一般,往下哗哗流成一条线,她要哭不哭,想笑没笑,盯着代佳炜,难以置信地手指自己,“你……说什么?胡闹?我胡闹?呵呵,我胡闹,我胡闹……”
她像是得了失语症,反复呢喃,只会这三个字。
代佳炜又急又悔,忙说:“对不起,我……说错话了,你没有胡闹,没有胡闹。是我不好,萍,是我不好。”
他迫切地抓住谢萍的手,想要忏悔。
“你知不知道,我一遍遍地告诉自己:我要努力,我要不怕吃苦,我要克服困难……为了我们以后能在一起,我得学着逼自己干活儿……可是真的太难了,你看看我的脸,”
谢萍指着自己的侧脸,“都糙成什么样子了?还有我的手,”
她又举起双手,在他面前晃动,“像个树皮一样,干燥、开裂、指甲也被折断……”
“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代佳炜极力想要拥谢萍在怀,予她慰藉,然而此刻的谢萍却像被抽掉灵魂一样,双眼无焦。
“家里饭菜香,床铺干净,在这里,我食难下咽,夜难安枕,我也不知道自己每天在这儿灰头土脸是为了什么?累死累活,挣那么一点点钱,还要平白受人奚落。想当初离家时,我妈骂我胡闹,没想到今天……”
谢萍仰头,满脸悲怆,她用力甩开代佳炜紧握的手指,嗓音高亢,“你也来指责我胡闹?!是,我胡闹,我放着家里好好的日子不过,跑来这里跟你胡闹,是我活该,是我活该,是我活该呀!!!”
说完,使劲往后一推,代佳炜猝不及防,一个没站稳,眼看就要摔倒在地,幸亏杨咏晴眼疾手快,冲上去一下子抱住他,然而惯性太大,两人还是双双摔倒在地上。
这是条鹅卵石铺成的石子小路,头磕上去可不得了,周远赶紧上前拉两人,还好他们的头避开了,然而杨咏晴的胳膊肘却没能避开,被磕掉一大块皮,丝丝血迹往外渗出,索性伤口不深,不过也足够触目惊心的了。
周远当即扭头冲谢萍大吼:“你有病吧?!发什么疯?!”
谢萍探究似的看着面前三人,哼笑几声,然后头也不回地跑开,代佳炜立刻要追过去,周远却将他拉住,“让她去,让她好好冷静冷静!大炜,你不能老惯着她啊,这样早晚会害了你。”
三人从凉亭上下来,天已经擦黑,原本他们一早就打算好,发了工资去街上好好吃一顿,可眼下……谁也没心情再提此事。
周远和代佳炜两人将杨咏晴送回女生宿舍区,叮嘱她一定要擦药膏,不能沾水,千万仔细伤口。三人挥手告别,同时约定好,明天周日等大家伙儿睡饱后,一起去街上,一来为存钱、寄钱;二来买些生活必需品;三来再好好聚一餐。
回到宿舍,杨咏晴本打算用盆子接点水,擦洗擦洗算了,以免伤口感染,然而她日常洗澡洗惯了,不洗总觉得浑身不得劲,尤其一想到明天是难得的周末,大家伙儿约定好一起去街上……
杨咏晴又看了看伤口,觉得也还好,以前在家时,比这深的伤口都有过,没怎么管,后来也慢慢愈合了。她心想这也算不得什么,大不了洗的时候注意一下就好了。
于是当即收拾一下,带上衣服冲澡堂里去了。
洗完之后,神清气爽,除了伤口碰水时,有隐隐地刺痛,其他什么事儿都没有。
躺在床上时,杨咏晴的一颗心才渐渐回归安宁,也才来得及静静回味工资带来的巨大幸福感,她手里攥着信封,心里像塞满了蜜糖般甜。
她想起父亲苍老的脸,佝偻着身躯,艰难地在土里讨生活,却怎么也吃不饱;想起母亲蹒跚着脚步,在大嫂面前小心卑微的模样……有了这笔钱,他们日子会好过的多。
更重要的是,往后每个月都能有一笔工资,只要自己坚持干下去,家里的日子一定会越来越好……
现在看来,当初离家那一步,自己的选择非常正确,她努力挣扎跳出来,来到水泥厂,凭力气让家人过上好日子。
要是当初她留在家中,上了高中……
没错,她考上高中了。中考成绩出来后,她很快就收到三封信,一封来自父亲,一封来自班主任老师,还有一封是杨芝。